赵家世子赵汉卿在府里凭空失踪了——据说宴后一大早赵家的人就找到应天府求助寻人,可事情已经过了一日,至今也没有什么线索消息。
要说往日,李义连此时应该是在赵府的大门处品评赵汉卿今日贴的八首讽诗,可今天早上去赵府听说赵汉卿失踪,李义连自然也没了什么兴致。
要说讨厌,李义连确实很讨厌赵汉卿,但也绝没有任何想要对方去死的恶毒想法。
文人间的交往本就如此,我可以反对你的观点,你也可以反对我的,但抛开这些东西,私下里未尝没有惺惺相惜之感。
书生把玩着今早在赵府狗洞捡来的背上生软刺的小刺猬,不禁面露担忧。
想着想着指尖忽然一痛,就见那还没有手掌大、似乎是刚出生不久的小东西一口咬在他的指尖,好在牙没长齐,只是浅浅露出一道牙印,不然肯定会被咬破皮。
小时候在山野里见过这样的小刺猬,只是没有一个比这只更小、更可爱,尖刺还没有长开,因此有些软,看起来不是很健康。
虽然不健康,但是也意味其没有反抗人类的能力。
按理来说刺猬揉起来最舒适的地方莫过于它的小肚子与小屁股,软乎乎,还很有弹性。但李义连怕摸的时候对方忽然行方便之事弄脏自己的手,所以至今没有付诸行动。
李义连面无表情的拿着筷子把小刺猬夹了起来,小心的放入一个铁质的小笼子——特地去专门负责买鸟的地方要的。
刺猬是杂食性动物,因此李义连根据自己经验喂了些吃食,接着提起笼子往外面走。
昨夜回来他本想和苏城算账,结果看见落孤鹜提着刀盘腿坐在苏城卧室的房顶,横剑置于腿上,眼中寒光乍现——明显是警惕的样子,似乎如果真的来什么可疑人员必然会被其斩杀于剑下。
李义连不太明白苏城是怎么说服这样一个已经对其好感为负的人心甘情愿做暗卫,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大摇大摆进去质问苏城,落孤鹜必然要提剑杀他。
李义连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当下立断,装作“我就是来瞎逛逛”的样子哼着小调扭头又走了回去。
今天早上捡到小刺猬后,书生终于有了顺理成章质问苏城的好办法。
长廊漫漫,几番辗转,檐角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虽不比昨夜听的靡靡之音,但却给人一种分外闲适的感觉。
被风吹动的青翠玉石与周遭玉石击打的声音很好听,而且京城罕有大风,多数时候这风都是很轻很细,所以这声音也是柔和的。
书生笑容阴险的晃了晃笼子,用一种古怪却又渴求的目光紧紧盯着四处乱撞的小刺猬,“宝贝儿,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听见那句“宝贝儿”,小刺猬很有灵性的往离李义连远的一面跑了过去,瑟缩的将自己团为一个团。如果李义连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对方是看花痴的恐惧眼神。
“……真是锲而不舍,”在不远处树上假寐的猫头鹰由衷调侃道,“老夫还以为你昨天已经认清现实,吃下这个大亏呢。”
笼子里的小刺猬那很难看见的小耳朵似乎在动,悄悄的将小爪爪指头露出缝隙,透过其去看声音的来源。
书生捡起一树枝把到处乱撞的小刺猬轻轻按回笼子,接着挑挑眉毛回话说,“怎么会?我这叫先礼后兵。”
“说来听听。”
“我今天刚喂饱了这小家伙,”书生的笑容越发阴险,“等到苏兄开始揉它肚子,必然会促使它方便,然后……”
“然后?”
老先生觉得李义连好阴险,自己为什么会教出这样阴险的学生?
既通过动物的便便恶心到对方造成精神伤害,还要出其不意对其进行物理攻击?
不过似乎也可以理解,毕竟李义连虽然心大,但苏城这次确实是过分了——但凡小皇帝看出那双眼珠子的毛病,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啊!
老先生默默等待李义连的下文,是一刀穿心,还是砍其手脚?
此子确实有自己的遗风,当年自己对敢坑他死的人毫未留情,直接一剑砍了对方脑袋。
“然后趁着苏兄洗手,我就拿出来他最爱吃的京城糕点,”李义连的嘴角上扬,似乎是格外喜悦,“到时候我就一口全吃光,一块也不给他留。”
老先生:……
预判失误,李义连确实很心大。
作为年轻时就开始陷入权斗的老先生无法理解这样幼稚的行为,明明他当年是兄弟反目、你死我活、血雨腥风,可到了李义连这里,一切都变成了幼稚园小朋友的吵吵闹闹。
猫头鹰难掩痛色道,“你就这么点出息?身为一位出色的朝官,你起码要拿捏这件事去威胁苏道长,让他以平等姿态看待你——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你们两个是半道相识的朋友?”
老先生没说的是,按照李义连这样憨憨的行为,估计正经八百的权斗都活不过三天。
哪有对朋友的话百依百顺的人呢!明明知道对方的要求已经险些是置自己余死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翻篇过去。
他好担心哪天听见这傻小子因为苏城牵连被上面的人拉下马。
“先生勿要多言!”李义连正色说,“我与苏兄乃是贫贱之交,我想他必然不会害我。”
“科举之路何其艰辛,李家虽然在村里算得上最富有的一家,可比上那些真正有积蓄的富贵之家就弗如甚矣,”书生抬头直视老师,目光如炬,明亮的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要是没有苏兄帮忙游说,帮我另找了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断无今日之我。”
“贫贱时尚不会害我,何况是富贵时呢?!”
如果老先生此时是人型,必然是气的哆嗦着嘴唇,一幅愁云惨淡的模样。
有的人贫贱时可以共患难,却绝不可富贵时共富贵。
苏城此人性情乖戾难测,若是在深山里的小破观待着自然不会有什么关系——可问题是,他成了大昌的钦天监,并深受皇帝信赖。
万丈高楼平地起,可苏城却是被搭建的空中楼阁。如被风吹来堆积的浮萍,此刻虽然身处高位,但却如临深渊,也许下一刻就会跌落谷底。
万一拉着这傻孩子做挡箭牌可怎么办。
猫头鹰耷拉着眼皮,好像是不想争论这个话题了。
毕竟李义连孩子心性,越是让他远离什么,他越是要反着来,还不如冷处理不去管他,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和老先生掰扯完这些有用没用的,李义连自以为自己已经胜利,于是稍微压抑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往苏城那里继续走。
又是转了几个拐角,终于是看见那座小楼。
此次手里拿着礼物,李义连的步子尤为稳重,一点儿也不心虚,看见在屋顶上练剑的落孤鹜还能冲对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