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猪目混珠

这话简直不怀好意。

原本事情都要这样揭过去了,戚国公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所谓的“谢罪礼”。

要是真把苏城准备的东西递上去,光是想想那血淋淋的场面,李义连就估计自己是要小命不保。

原本只是苏城和戚国公的恩怨,据自己所知是苏城概不接受戚国公的诸多要求,戚国公干脆要把他置于死地。

而现在则掺和上了他的性命。

此时宴会上跳舞的舞女已经接近舞蹈的结尾,乐师演奏的琵琶声猝然急促,如银瓶乍破,又如急雨落地,伴着西域传来的小手鼓急促的鼓点声硬是在结尾处落下高.潮。

噗通——噗通——

李义连莫名的心跳加速,好似战场开始时鼓舞士气的战鼓,每一下都落在高点不肯落下。连额角的冷汗都来不及擦去,他忙在舞女退场时快步走到宴会中央。

每个人都在安静的看他等待一个答案。

虽然低着头,仍然可以感受到其中最为病态与冷酷的视线——它来自于高坐皇位的七岁少年。

李义连不明白,他从小学的向来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为什么会有陛下这样天性本恶的存在。

关于小皇帝的传言数不胜数。

白日喜静,所以绝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任何声响,每次上朝大臣们只能靠纸笔交流。一次微服私访国子监遇上了一个在与同窗打闹的学子,干脆提剑刺入对方大腿,导致这位二品大官的独子修养两个月后至今不敢出现在皇帝面前。

夜晚喜闹,必要伴着别人的惨叫声入眠,故犹喜酷刑。

没有人真心爱戴他,因为他无论外表还是内腑都是疯狂的。

没有人敢亲近他,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他也是恐惧居多,如果他不是太后唯一的儿子,这皇位决计轮不到他坐。

已经是夜晚了,这样的安静让小皇帝头顿顿的疼,只好将手不急不慢抬起按在狭长的丹凤眼角,徐徐说道,“继续奏乐——你且呈上来,朕也很想看看。”

天子一言,可比九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李义连左眼皮猛跳,忽然急中生智,将手往袖子里一摸,牵扯出一双毛茸茸的羽毛翅膀,顺势将没反应过来的老·猫头鹰·先生拽出。

猛然单膝跪地,双手将老先生高高捧起,“这就是苏道长的道歉礼!神枭一只!”

枭在大昌是智慧与勇武的象征,是大昌的保护神,因此将老先生献予皇帝也不算失礼。

老先生:?

“哦?”小皇帝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玩味,眼睛盯着那被捧在李义连手心目光如炬、跃跃欲试(大雾)的猫头鹰,“怎么个神法?”

肯定不能说的太离谱、太不符合常识,若是说猫头鹰会说人话,肯定被戚国公指认为是妖物。

该怎样既符合逻辑,又颇具新意呢?!

李义连脑子一转,起身指了指那副刚刚被收起的《万里河山图》,极为认真道,“如今天下海晏河清,神枭临世,自然也要为陛下献上一幅画。”

“这画要现作,名字就叫《千秋万代图》。”

猫头鹰浑身一震,蓬松的羽毛忽然炸开。如果现在是人身恐怕要叫出来句他不是他没有!!!全是这小子胡说八道!!

老先生又想,李义连这孩子原本十分朴实,究竟是跟谁学的这些胡言乱语的坑人把戏?

“好一句千秋万代!”小皇帝似笑非笑,“听来那幅万里山河倒是抛砖引玉的砖了,来人,上四宝来!”

老先生在心里念头万千。

万里河山乃是地域跨度之广,而千秋万代的概念里则又包括了时间上的概念。

空间尚可取上一景,可该用什么表示虚无缥缈的“时间”?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力压赵二公子一头,可还是不禁回头剜了眼李义连——回去后要是李义连再来喂食,他一定要狠狠啄这臭小子的手。

但事已至此,显然没有什么规避的可能了。

要是自己一人在此,必定会断然拒绝、坚决不画,可此时自己还承担着弟子的性命,只好悻悻作罢。

猫头鹰只好扇动翅膀飞到桌边,滚圆的眼睛一只睁开,一只闭合,看上去是懒洋洋的模样。

太监递上的狼毫笔猫头鹰看也不看,随意的将它一踢,然后示意李义连过来给他磨墨。

那狼毫笔看似是完好无缺,可实际暗藏玄机,其笔头选用的是最次的狼毛,人尚且难以驾驭,更何况是一只没有手的猫头鹰?收下戚国公贿赂的太监没想到这猫头鹰居然这般有灵性,只好暗中给戚国公一眼。

戚国公没有表示,只是平静的饮下一杯酒,眼中露出抹不屑。

没有化作人的动物终究是动物,哪怕再有灵性,又哪里会作出比人更好的画呢?

更何况珠玉在前,他特地助给赵二公子的京都墨,找人镶的金玉叶,难道还不足以媲美一幅普普通通的水墨画?

哪怕这只猫头鹰看着那副厌世嘴脸好像当年把他怼出八里地的前太傅、画圣墨老先生……

就见猫头鹰在爪子碰墨时忽然停下动作,直勾勾看向了喝酒的戚国公,李义连心领神会,对着皇帝说,“神枭的意思是,需要戚国公打鼓才能继续作画。”

其实老先生的意思是让他给自己磨墨,但李义连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委婉的换了一个请求。

老先生深深看了眼自家徒弟若有所思,而戚国公更是青筋暴起,比当年让他给墨老先生磨墨还要耻辱愤怒。

李憨憨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比老先生原先那个过分百倍,京城的上流人士谁不知道戚国公一家是暴发户?他祖上虽说出过二品大员,但早在爷爷辈就开始没落,他爹更是个拎不清的混不吝,为了赎下青楼里妓将自己的结发妻子生生逼死。

这个妓给他爹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分别就是后来的戚国公和太后。先皇虽然政事上拎得清,可感情上却是是个痴情种,当年惊鸿一瞥后就将其立为后。

不过先皇还是很在乎外戚一事的,只是将当时给自己敲鼓作乐的戚国公封了国公虚名,并没有让他掺和进朝政一事,并将太子亲自放于身边教导——可先皇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太子三岁时就早早死了,反倒给了戚国公和自己妻子败坏朝政的机会。

皇室本就人脉稀少,而先皇又是那一辈皇帝的独子,所以先皇一死,戚国公就作为新帝的舅舅顺理成章把持朝政。

简直就是狗屎运。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养大了戚国公胃口,让他忘记了原来的身份——可现在,李义连的要求像是一个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他让自己打鼓。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