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顺利停入车位的西斯内走到吴思薇身旁,“思薇,你怎么在这里排队?”她扫了一眼面前秩序井然的等电梯队列,顿觉无语,“你直接走到最前排,说一句‘我是总务部调查科的。’,你立刻能获得电梯使用优先权。他们都知道我们有急事。”
你确定他们让我们插队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有急事而不是害怕塔克斯对他们说一句“内部调查。”吗?
吴思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在她前排的几个上班族身体顿时一僵,偷偷回头望了她们一眼,抖如筛糠,“两位,你、你们先请。”
“不、不用了,我还是不插队好了。”吴思薇干笑一声,这反倒使他们更加不安。片刻,似乎连队列最前方都反应过来,一群人窃窃私语了起来:“她们好像是塔克斯诶……”、“不一定吧,也许只是普通的可爱女职员?”、“注意她们的制服啦制服!虽然都是黑西装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啊……”
某种程度上,吴思薇已经在地下停车场制造了一场引人瞩目的电梯骚乱。
“思薇,西斯内。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曾主任已经在她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出现了——今天他穿着一件新的塔克斯制式西装。这件新制服是后勤按照大中小这些码数统一定制的成衣,有些地方,例如袖口长度会不大合身。曾伸出右手食指按着右侧的电梯开门键,“西斯内,注意一下她,别让她摔倒了。”
西斯内听了不禁揶揄了吴思薇一句,“瞧瞧,知人善任的曾主任也和我一样对你抱着纸箱不会摔倒感到怀疑。”西斯内极具巾帼英雄的豪迈之气,双手一摊打算接过纸箱。吴思薇想了想,“你帮我拿一边就好,纸箱两边都有一个方便手提的孔洞。”随即和西斯内一起提着纸箱快步走向电梯,背对上班族们的目光,落荒而逃。
曾等她们都过来了才松开按钮,按下‘地下三层’。几乎是从上班族们的议论与目光中幸存下来的吴思薇在电梯门关上时松了一口气,“谢谢主任!”
“……不用谢。”这两句对话听上去实在是陌生而客气,曾扫了一眼纸箱,主动找了一个话题,“纸箱里是什么?”
吴思薇和西斯内对视一眼,西斯内神情沉重,对吴思薇摇了摇头,意为“不要负隅顽抗”。没想到吴思薇和她没有丝毫默契,反而以为这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意思,立刻挡住纸箱,有点紧张地扫过电梯监视器,“没什么啦主任!不是危险物品,就是灯泡和其他东西。”
这种光明正大的遮遮掩掩,简直是欲盖弥彰。
曾都有点被吴思薇气笑了。怎么,她真觉得能瞒过他吗?多年来,曾从五台战争时期就开始负责反间谍和情报收集,而吴思薇是一个从不撒谎的人。她不应该有自己能胜过别人的专业能力的错觉。这是一件小事,曾知道自己不应当小题大做。可某种被欺瞒的背叛感冰冷地爬上他的脊柱神经。
也许是最近曾有些神经过敏。他以前不喜欢把每一件小事都当成服从性测试,但吴思薇变幻无常的态度让他忍不住刺探。昨天让曾有他们亲近了些的错觉,而今天她甚至不能向他坦诚一件小事。
像一根细小鱼刺却又隐隐作痛。
西斯内想说什么,但电梯已经到了地下三层。她有些迟疑地望向曾,曾伸手挡住电梯门,“女士优先。”
不,重点不是我们谁先出去而是为什么主任你突然气压低得可怕。似乎毫无所觉的吴思薇还催促着西斯内,“西斯内前辈,我们快走啦,主任的手会举累的!”
不,主任并不像你一样是体能废柴啊思薇。西斯内腹诽道,与吴思薇一同步出电梯。吴思薇知道西斯内为了还米德加的巨额房贷和车贷连全勤也绝不放过,便让西斯内先去打卡,自己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下。这一层的监控都是直接由塔克斯负责的,而不像其他地方由高层监控室兢兢业业的士兵负责——如果时不时睡觉也算兢兢业业的话。
“主任!”吴思薇做贼心虚、偷偷摸摸地一步一步蹭到曾身旁,压低声音,“刚刚细心的西斯内前辈用眼神提醒了我,电梯里的监控不在我们塔克斯的控制下。接下来你听到我告诉你的事你千万别生气。”
刚刚已经很生气的曾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心中的不悦奇迹般地消失了,“你说。”
“我可以带陆行鸟蛋和陆行鸟孵化器上班吗?主任,这是我一生的请求!陆行鸟很乖乖的!克劳德很快就会孵化破壳我不能抛下它不管啊!”
……陆行鸟蛋?为什么会带陆行鸟蛋上班,是因为总务部餐厅太难吃了所以想煎陆行鸟蛋加餐吗?思薇,你的一生的请求是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就可以说出来的东西吗?感觉你将来会有很多一生的请求。
曾主任不太明白但他大受震撼。
由于他沉默太久没回答吴思薇,女孩更加焦急,“拜托了,主任!昨天连夜问了行政‘我们神罗是不是宠物友好型公司?’结果回答是‘如果你不是路法斯副总裁,答案是不。’萨菲罗斯今天也要去训练士兵根本没空照顾陆行鸟蛋。如、如果让克劳德一个人在家说不定会死掉的啊!”
原来行政对于路法斯带狗勾上班也颇有怨言啊。
原来吴思薇已经给陆行鸟蛋取名为克劳德了。
原来吴思薇已经和萨菲罗斯熟悉到会让对方照顾宠物了。
警觉起来的曾,这位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颔首,甚至看上去有一种佛陀的慈悲与优雅:“我当然会答应思薇的请求。不如放在我的办公室吧。我会帮忙看顾的。”
“谢谢主任!”吴思薇真心实意地露出灿烂微笑,“不过这样太麻烦主任了。我能照顾的。”
“也行。今天来我办公室工作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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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吴思薇迷茫了一瞬,下一刻扫到了打卡器上的时间不由得瞪大眼睛,“要迟到了!”
雷诺从吴思薇和曾的背后突然窜出,飞奔到打卡器前潇洒打卡,还摆了一个嚣张pose,“成功在最后一分钟蹭到全勤!”
迟了一步的吴思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值从“59”跳到“00”。
“主任……我、我迟到了。”
“这不算迟到。”曾气定神闲,“刚刚我们聊天的时间算是工作时间。你已经到我面前了,不是吗?”
“诶?可是主任你也迟到了啊。”
“我不用考勤。而且,别告诉雷诺,”神罗对于曾并没有考勤要求——所谓的弹性工作制,意味着最高可以无上限的工作时长。他帮忙抱起装着陆行鸟蛋的纸箱,“如果员工已经到了办公室却忘记打卡,直属上司可以帮忙加上考勤记录。”
“不告诉雷诺前辈真的好吗?”女孩看起来有些不安。
“不然他每个月尾为了全勤都会在我办公室门外哀嚎的,无论缺勤的那一天他到底在不在办公室。”曾叹息一声,“雷诺对我的尊敬大概只奇迹般地出现在每年的最后两个月。”为了每年年末的年终奖评定,社畜之耻雷诺总能使出浑身解数。
“呃,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思薇对五台成语很熟悉啊。”
听了这句,吴思薇紧张地跟在主任身后,干笑起来,“主任也很懂啊!上次会议还会用汉诗劝谏副总裁耶!婉而多讽,太厉害啦。”
?这应该是思薇单纯的赞美吧——虽然不知为什么,曾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概?
其实有一句话说得好(?似乎并没有人这样说哦),在你怀疑时,你心中已有了危险的答案。在这次的塔克斯内部会议里,曾特意注意了自己的措辞——别用那些高深的五台成语,没人会喜欢复杂难懂的公文写作。吴思薇看起来对此大失所望,一时间曾开始怀疑她夸奖自己到底是为了他本人还是为了听听那些“婉而多讽的汉诗”。
会议里布置下去新的工作,汇报了新的工作进度。很好,没什么让曾不满意的。按部就班,井井有条,每个人都是齿轮,不停的运转下去,直到被磨损。曾也是齿轮,却为神罗这个利维坦③组织的有序而愉快,这不亚于一个人感激砍下自己脑袋的断头台。但人正是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④,脱离了这个利维坦,人们迟早会用更多血在失去秩序的自然状态中重建另一个利维坦。
“散会。”话音刚落,曾就看见吴思薇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蹦起来,跑去检查纸箱里的陆行鸟蛋。洁白光滑的蛋仍旧完好,吴思薇和雷诺同时叹了一口气。
等等,雷诺?曾又想起了上一年的团建旅游,雷诺参加金碟游乐场的赌鸟比赛输了500 Gil。
曾叹了口气,越发疲惫了。他摇摇头,回到办公桌抽出公文。埃琳娜拿着写好的外勤报告走过来,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曾桌面的两本杂志。一本娱乐杂志——就算是铁人曾主任也是要放松的啦,埃琳娜听过雷诺私下的八卦:“主任把娱乐杂志和商业杂志都加入了‘公开情报收集-出版物’这项开支。而且那本娱乐杂志主任每期都会看。”
另一本是,电子游戏杂志?看来主任也有了新爱好啊。埃琳娜一边想一边递出报告,“主任,这里是我的报告,我已经签字了。”
“好,我会看的。”曾接过报告,注意到了埃琳娜的目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对了,埃琳娜你对游戏有了解吗?”
“偶尔会玩,算是轻度休闲玩家。”埃琳娜笑了,“不过思薇算是游戏爱好者吧。总是有很多有趣的游戏。”
“很多?”曾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你记得名字吗?”他撕下一张便签纸,“可以写下来吗?”
埃琳娜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她接过曾递给她的钢笔。能帮上主任?太好了!她已经高兴得心脏砰砰直跳,没思考曾说的那一句话:“我在杂志上完全找不到那款思薇玩的游戏。可能不是最近发行的吧。或者根本没在米德加发售?神罗掌握了平台,如果是五台这倒也不奇怪……”
吴思薇没听见曾的低语。她正在和雷诺一起讨论怎么装饰陆行鸟蛋待着的小角落,雷诺还强烈建议公器私用,用塔克斯的间谍相机记录陆行鸟出生的瞬间,“因为是为情报用途设计的,所以画质很清晰。”西斯内还说要从后勤那里借一些派对装饰,不然背景是办公室太单调了。
被友人环绕,吴思薇正闪闪发光地微笑着。
等曾抬头注意到已经大变样的角落时,已经临近午饭时间。那个陆行鸟蛋呆着的角落,墙壁挂上了印着“Happy Birthday”字样的派对彩带,颜色柔软又有童趣,曾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后勤堆放的杂物,偶尔在某个员工生日时用上。墙上还贴了“Wele”字样的贴纸,欢迎着新生命的到来。会议桌上摆着一台照相机,塔克斯特别采购的昂贵小型高清相机,理所当然也是神罗制。会议桌旁边是吴思薇专用的工作笔记本,上面贴了“神罗”贴纸——还有女孩自制手绘的飞天汉堡包贴纸。用彩色铅笔涂色,剪刀沿着轮廓减下来,粘上双面胶。便签纸画着一个像发射火箭一般直冲太空的汉堡包,起司牛肉味。她最讨厌的口味。大概是吴思薇对起司牛肉汉堡的讨厌之前已经达到女孩希望能把汉堡配方发射到外太空的地步。
曾禁不住笑起来,他甚至没注意自己的微笑。在吴思薇出现前,雷诺看了曾这种毫无恐吓冷笑之意的普通笑容,第一反应居然是——主任居然会微笑!他应该抓紧机会拍照勒索!
总之,是塔克斯谐星会有的想法。
而现在吴思薇不在那个角落。也许是她去吃午饭了?神罗员工可以自行安排午餐时间,唯一要求就是轮流,至少得有人留下接内部电话。
该不会他自己就是那个留下来接电话的吧——真的吗?整个塔克斯都没有人过来问一句就默认了这点?某种意义上,曾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的疲惫。
走廊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办公室的门只是半掩着,为了公司里所谓的open door policy,方便下属找到上司沟通。
声线像是吴思薇的声音。曾合上钢笔笔盖,金尖钢笔,笔杆髹涂黑漆,漆面柔亮,内敛到看不出它的昂贵。他走近听,吴思薇的声音变清晰起来,“我读了你的报告,我仍想听听你的建议。你直接负责这项行动,我想这很有必要。”
另一个女声低声说,“为了掌握主动权,我觉得以下策略可以考虑:许诺好处、找到把柄、威胁家人……”
“很传统的塔克斯思路。”吴思薇评价,“你忘了我们还能接触他的下属许诺一个他出不起的价——比如说上司的死与美妙的升职,然后一切都落在我们手里了——你是这样想的,对吧?”她叹息一声,“不要滥用这种手段。是的,它有效,并不难实现。但它太□□裸了。除了利益的纽带,别的纽带在我们与他们之间已不复存在。但问题是,我们并不能每一次都成功让对方恐惧,或是给予对方满意的利益。这正是危险的源头。感情的连接是必要的点缀,稳定人心的正是感情给予的虚假安全感。安全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感到安全,虚假的安全就会变为现实。你接下来的策略应该是:果断处理,找个让大多数人认同你的借口,抓大放小,稳定人心。”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但这需要一些时间。主任那边……?”
“我会向他解释。他会同意的。”女孩的语气笃定,同时右手抬起,手心向外竖起手掌。很标准的特种战术动作‘停止’,同手也是战后米德加颇为流行,人人明白大意的肢体语言之一。女职员已经看到吴思薇身后的塔克斯主任,便礼貌地向她和曾的方向三十度鞠躬,收起记事本,穿着悄无声息的平底鞋匆匆离开。
下一刻,上一秒还很酷的吴思薇被曾吓了一跳,“主任……?!”
“是时候吃午餐了。”曾平静地说明了来意,却意想不到地遭到吴思薇的拒绝,“我还有事要做,要迟一点啦。”
并没有说清楚,是在尝试隐瞒吧。但无论是思薇说谎的技巧还是说谎的运气,都真的很差。或许这也是让曾安心的特点之一吧。
“……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等谁了,思薇。”曾的语气隐约带着寒意,像老师教训总是老是不听话的学生,“萨菲罗斯。”
刚刚出现在转角处的银发英雄抬起眼帘。女孩立刻转头,非常高兴,急忙挥手示意“我们的陆行鸟蛋就在那里哦,萨菲罗斯!老板娘说随时都可能破壳。但下午是体能训练,所以拜托你照顾克劳德吧!”
萨菲罗斯点点头,走过去抱起箱子,转头盯着下一刻就准备去吃午餐的女孩,“我跟思薇一起去。”
“可是……萨菲你要照顾陆行鸟蛋诶。”
“我在思薇身边也可以照顾。”萨菲罗斯固执地盯着女孩。
“好啦好啦……”女孩在银发英雄执着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妥协了,“萨菲罗斯也一定肚子饿了,正好可以让萨菲罗斯体验一下总务部餐厅诶。最近发现餐厅的牛排如果用橄榄油而不是黄油煎意外地很好吃,可能是因为我讨厌黄油吧。”
曾试图提醒女孩上一次在围墙商店街事件后他们的谈话,但此刻萨菲罗斯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多说无益。
塔克斯和神罗士兵部门的接触不多,隔阂也极深。士兵觉得塔克斯都是一群阴险冷酷的混蛋,成天神神秘秘,不干人事。某种程度上也算没错,塔克斯不择手段的名声确实有事实依据。但有时这种偏见与互不信任甚至影响了行动的最终结果。尽管如此,公司上层无意弥合塔克斯和军队的裂痕。他们的分裂正是上层所乐见的。
吴思薇与萨菲罗斯有友好的私人关系是一根有心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哪一天再发挥一下这些人无中生有、空穴来风的想象力——内部就会有路法斯拉拢1st特种兵、战争英雄萨菲罗斯的流言。
到那时没人能知道吴思薇的命运。萨菲罗斯有科研部主管宝条博士力保。他是公司花费了上百亿经费的研究计划里最好的成果、从无败绩的战争英雄、神罗的宣传招牌。但吴思薇什么也不会有。
是的,路法斯副总裁会为她说话,但这种维护也可以被解读为路法斯染指军队的野心还未熄灭。这时副总裁的维护反而是吴思薇的催命符。而曾能做的并不多。塔克斯下属于治安维持部,曾名义上的上司是海德格,真正的部门主管。他自己和塔克斯仅仅是依附于副总裁权力之下,曾没有在公司高层的会议桌占据一席之地的资格。
路法斯副总裁在那里有一个座位是因为他是老总裁的独生子。
在神罗,唯一的强权只有一个,神罗总裁。
曾不相信吴思薇看不到这一点。她应该比他更明白风险,所以她是出于什么理由去继续接近萨菲罗斯?她最初不是在恐惧着他吗?是因为恐惧才无法拒绝吗?但当吴思薇对银发特种兵微笑时却没有丝毫恐惧,她的眼神更像是、更像是……
她怜悯他。不,这个词太高高在上了。这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这是恻隐与同情。可如果牧羊人不救助小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王》早在一开始便落幕,就没有弑父娶母的惨事;不去救河道里顺流而下的孩子,漂流的英雄神话早就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