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陛下东游, 亲临一个小小的边关小镇。
彼时的他,不过就是县衙一个眷抄文书的小吏。
“你可愿意跟着我?”
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少女跨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纤纤细指抓着一根马鞭, 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魏长宁一把跳下马, 动作干脆利落,爽快得让宋祁都不由得抬头看她一眼。
她的确很美, 是五官明艳,眉眼张扬的美丽。
宋祁有幸曾在林场一角见过魏长宁的马上风姿, 潇洒肆意,是他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
可如今她却是问他, 可愿意跟着她。
“为何是我?”
许是喜悦冲昏了头脑,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他心中又隐隐想知道, 为什么是他?
宋祁蹲下身子一张张拣起散落在各地的文书, 不慌不乱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呆了两年之久的县衙。
“我读过你写的诗文。”
魏长宁从袖口中拿出一叠纸片来,她伸手将纸片递给宋祁,面上居然带了些羞意。
“这些都是我亲手眷抄的, 我的字……的确说不上太好。”
哪里是说不上太好, 简直是……“龙飞凤舞”,各个字彷佛都有自己的个性一般,没有一个是按照规矩来写的。
“比如这篇天问说,我便仔细读过。天问一说不再问天, 却在问人。”
宋祁发现对面少女眉骨扬了扬,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
好像在发光一样。
“你想问什么?问你为何乡试第一却无法进京赶考?问你为何所写策论却成了尚书之子的答卷?”
“还有这篇宋乡居。”魏长宁又抽出两张来, 看起来对这些十分熟悉得样子。
“你写自己家乡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为官从政者清正廉洁, 简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可事实上呢?本殿下亲自去看了,宋乡贫困,百姓民不聊生,当地官员肆意敛财,根本和你所写的无一相同。”
书册不轻不重地拍打在手上,魏长宁笑吟吟地看着宋祁,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
“写天问是为我自己而言,写宋乡是为百姓呼声。”
翻开一张张薄薄纸片,宋祁彷佛看见了自己当年如何在昏黑残灯之下笔耕不辍。
他怀着热血与壮志,以贫寒之身,不惜为黎民奉献一切。
可是黎民好像不需要他,不然他为何至今也只能在县衙做一个无关紧要的眷抄工作。
“要不然跟本殿下混?”魏长宁吹了个口哨,娉娉少女此刻脸上居然出现了些不羁神情来。
“如今虽不能允你些什么,但再给我几年,江山朝政,我让你指手。”
宋祁仰头看向魏长宁,她一对细眉穿云入鬓,一双眼睛里头是难掩的熠熠光辉。
“我不是要招纳你,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话已至此,宋祁一挥衣摆麻布衣裳打在地上,他单膝跪地,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微臣愿为魏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说的是魏国,许诺的也是魏国。
这是他心中坚定了二十余年的信念。
魏长宁也兑现了她的诺言,当宋祁穿上绛紫官府,面色如常地走在魏国皇宫的每一条道路上,他却总是会想起过往的自己。
那个满身泥泞,差点要为世俗折腰的自己。
“批好的折子都呈送给魏长宁吧。”
深夜灯影重重,宋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一叠叠奏章分为两份,分别放在一侧的木盒中,
“既然长公主说了这些全权交给大人您负责,您为何又要再送还给她呢?”
太傅府并不大,小小一间屋子声音说的无论多小,都能顷刻间传遍整个房间。
宋祁吹灭桌前的几盏明灯,只留下了照明的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