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nd-深渊之海
……
那只闪电河童已经不在附近了。
左手好不容易才挨过被电得肌肉紧缩、从而行动萎缩的困难, 顶着剧烈疼痛,艰难地挪动到门把手边,深探入苍蓝色的磁场和金色的电光中——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沢田纲吉的自救行动是无效的。
而且电流正在被不断加大, 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身体承受范围了。这甚至让他身体的机能部分罢工, 意念力也被|干扰到无法顺利地使用。耀眼骇人的电光中,从指尖到手腕, 纲吉的右手正在慢慢渡染焦黑。再也忍不住的——在闻到了蛋白质焚烧的那股焦糊味,看到了他的右手被重伤成这样的狱寺隼人的惊喊声中——纲吉眨眼, 眼尾掉出了一滴眼泪。
“十代目!!!”眼睁睁看着敬重的十代目在受苦,认为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狱寺实在无法继续服从十代目的命令。离他远远地, 独善其身地再克制、忍耐下去了。
拳头攥得紧紧地,平钝圆润的指甲因为太用力而嵌进了掌心, 流出了血。
“别过来!”目光死死黏在双手的纲吉不回头也知道狱寺隼人要做什么。狱寺咬破了下唇,但他的脚步只稍作半秒钟的停顿便选择罔顾首领的命令, 继续前进。
“别过来!!!”一直低垂着头的纲吉情绪激动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里溢满了痛苦的哽咽。
“恕难从命。”眼睛里憋出血丝的狱寺隼人更大声道。
狱寺隼人看得出来,沢田纲吉已经撑到极限了。
沢田纲吉的右手手臂已经伸不直了,两截细瘦的手臂扭曲地蜷缩在门扉与身体之间。就算十代目将痛苦全部勇敢地忍耐了下来, 一声疼痛都不喊, 狱寺也全部看得出来。因为只有难以忍受的痛楚才能令人浑身发僵,细细地发抖, 背影看起来像是在号泣、尖叫和哭诉的。
狱寺隼人为此胸中窒闷得发痛。就像他曾经所说过的『作为家族首领, 比起保护属下, 十代目应当优先保护自己』,而不应当是十代目用瘦弱单薄的身体为他这没用的属下隔绝危险。
“那你现在靠过来——除了白白搭上性命又能做什么呢?!”膝盖已经无法再继续支撑身体站立的纲吉咬紧了牙槽, 口气相当粗暴。他并不是为了保护狱寺才这样逞强的。
沢田纲吉一向是半点疼痛都难耐的娇气小孩,不然他也不会总屈服于Reborn的斯巴达手段。他也没有为了谁死去的高尚觉悟。他当然是想立即被狱寺同学解救出这煎熬的困境之中的,他右手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知觉, 甚至连血液的流动都感知不到了。
失态地吼完了狱寺的纲吉垂眸,眼里掉出一串眼泪,砸到了地面上。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自私自利到让狱寺同学因为自己死掉。而且,即使狱寺同学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没有办法让他摆脱掉这些讨厌的电流啊!纲吉喘了口气,他认为自己快要疼疯了。为什么这么大的电流还没有让这讨厌的门把手爆炸啊!
“炸掉别的墙,从这里逃出去吧,狱寺同学。”
已经被电得脑子里都昏天黑地,思绪的各种断章残片都开始在脑海里翻腾。竭尽全力,将思想集中到纷杂无序的最重要一点上。纲吉牙齿抖动着磕磕直碰。
“带上京子酱和小春……从这里逃走……绕开任何能导电的东西……”
强度持续加强的电流就在刚刚,终于顺着手臂闯进了他的胸腔,使他呼吸困难,心脏渐渐麻痹。纲吉已经开始不大能进行清晰地思考了,他痛苦不堪地想,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失去意识。
半佝偻着腰背,纲吉身上的羊毛衫背心都卷起了衣边,发出焦糊的味道。
“那您呢?!十代目——”狱寺不愿服从这道命令。
他不想,也做不到丢下他的首领独自逃走。
“听着。”纲吉的两腿都开始抖个不停了,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痛得厉害。“狱寺同学……只有你逃出去了……才能找到这附近的电压器,将它炸掉……或许电流就能停下来了……”
也有可能不能。
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未知的电气能力者所操纵的电来源自身还是外界。如果是前者,那么即使他们炸掉了电压器也无用——纲吉能料想到的最坏结果,比他脑袋好用太多的狱寺隼人当然也知道。但是狱寺隼人现在必须作出选择了。
他们已经被电流困死在了厕所这间密室,出入不得。继续待在这里——扛不住电击的狱寺隼人一如纲吉所说,除了白白丢掉性命外什么也不能做。尽一切力量逃离这里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狱寺隼人无法下定决心将沢田纲吉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赌不起,也承受不起选择错误后的惨烈结果。狱寺隼人愿意将性命交付到他的十代目,但他不敢从他的十代目手中接过十代目的心脏……桀骜不驯的狱寺隼人这时终于知晓什么叫害怕了。
“狱寺同学……”又一串眼泪碎落在地上,纲吉呜咽地催促他。
如果不快一点,外面的女孩子们很可能会担忧地找过来。也可能店里其他的客人,或者店长托尼欧先生——他们都是男性,要用厕所而来。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了性命!纲吉做不到保护所有人,但他也没办法坐以待毙,亲眼目睹更多无辜受害者的增加。
因为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对他也太过残忍了。
“狱寺同学!”疼到咬牙切齿的纲吉高声喊他。
“我知道了!十代目——”狱寺隼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面色苍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眼眶变得红红的。“我炸掉电压器就回来找您!我不会让您独自面对这一切的!”
狱寺隼人说着,手里已经夹满了引信正滋滋燃烧着的炸|药。
“……京子酱她们就拜托你了……狱寺同学……”终于被应答了的纲吉已经彻底晕头晕脑了,他虚弱的勾起一个痛苦的笑容。他正在经受的这一切痛苦已经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明明是没有汗腺的吸血鬼,此时也汗如雨下,整个脖子和后背都湿涔涔的。
长久地,在他觉得自己会丧命的这短暂的几分钟里,纲吉的头脑里都出现了幻觉。他已经看不清晰狱寺隼人的脸了,甚至他所在的这个空间也是。他的一切,视线、判断力和思考力,都已离他远去。纲吉的视野从明朗的物质世界,变成了大片五彩斑斓的色块与线。
狱寺同学在他眼里变成了由1%的蓝色,9.5%的绿色,16.5%的浅橙色和73%的深橙色,从上到下依次分层构成的色块集合体 [注①] 。思维零乱的纲吉使劲甩了甩脑袋,试图恢复衰退了的视力。然而不行,他做不到。而这些古怪的斑斓色块甚至亮铮铮地直刺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睛疼痛,脑袋里天旋地转得更严重了。
纲吉的胃袋因此皱缩起来,从内脏汩汩冒出一股呕吐感。
但是……
这些色块,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看到过;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总是能看到得,甚至习以为常的。纲吉的脑袋更疼了,那种疼痛直钻脑仁,疼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不——他是丢失了什么记忆。纲吉心底里兀地冒出这念头。
然而,无论他怎么回想自己的过去,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处境所发生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待在他的脑袋里,他的记忆无疑是连贯的,不曾模糊遗忘过一星半点。但是他的脑袋里总有一条神经,不堪其扰地扯着他的耳朵,歇斯底里地,永不停歇地向他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