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中心酒店, 苏舟所在的房间里。
【……嘶。】
手指落下,键盘声起,苏舟以简单的一个拟声词表达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目光恍惚——大概还有着仍在发烧的原因——地看向电视机的左下角, 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才过了多久?第一局的比赛竟然结束了, 竟然已经结束了, 所耗时间竟然仅仅是两分钟出头, 而小比分呢?
——则以11:3定格。
……这真是恐怖。
【这真是恐怖。】
苏舟低着头飞速打字,他说不清这困扰着大脑的昏沉究竟是源于发烧,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缓慢地——思维缓慢——又快速地——这真是神奇,为什么在思维如此迟缓以至于难以运转的此刻, 他的双手竟然依旧在快速打字。
颤栗着的心脏在趋势着战栗着的双手在颤抖着地打字。
【奥古斯特在这一局中所表现出的统治力是绝对的, 是碾压级的,是让人无法呼吸的, 是万分恐怖的,甚至是让人根本无法反抗的。】
【他就像是在犯罪。】
【没错, 这简直就是一场犯罪一般的比赛。】
【就像是在时代更替时,用着最最坚硬的棍棒去对付枪--支-弹--药般的无力, 原谅我,不是我想如此夸张地去吹捧一个人, 毕竟早已有太多太多的人去赞美奥古斯特·沃尔夫了。可是,作为一名球员, 我的手指正在颤抖,我的大脑就是如同被侵./犯一般的如此空白。】
【他如此完美,他如此可怕。】
【我他妈的真的爱他,我觉得我可能爱死了他, 我觉得我会被奥古斯特·沃尔夫这个男人折磨杀死,在第一局里的几个瞬间里,我真的如此觉得,这个丝毫不讲道理的男人正在夺取我的身体,他掠夺了我的呼吸。】
【哈,我真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用到呼吸权这个单词。】
【好吧,让我冷静一点,让我们说点有用的——对,冷静,奥古斯特的表现十分冷静,他的冷静是手术刀般的,他就像一位站在手术台前的医生,他的攻击思路和击球路线极为清晰…………对,就是这个球,大家看慢镜头回放,让我们从发球开始。】
【奥古斯特的发球权,菲克站在这里,奥古斯特的发球无比精准地落在了菲克的身体中间,也就是小腹之前,这个位置必定会让球员在滑步调整位置后才能舒舒服服地接球,而不是简单地一步踏前就可以应付。】
【奥古斯特发的是纯粹的上旋球。】
【菲克滑步、伸拍、搓球回击。】
【然后奥古斯特上手拉球,直接发球抢攻,拉球的质量非常之高,上来就直奔菲克的反手尖角。】
【老实说,接发球时(菲克的第一板搓球)的那一步滑步,并不会给菲克带来太多的麻烦,但是奥古斯特在接下来的连续三板拉球,可谓是密不透风般的接踵而至,直接吃死了菲克。】
【那是将最最基本的快、狠、准、刁钻等要素都发挥到极致的完美拉球,当然了,更为重要的是奥古斯特那可持续性的拉球质量,直接让菲克[无法完成与后退撤台同步的高质量回球]。】
【众所周知,菲克的强项之一,就是他非常非常地擅长远台远距离回球,球路诡谲的远距离拉球是菲克·霍夫曼的最大优势,而奥古斯特的目的则非常明确,就是从第一步起便打断这个(掐断这个)。】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吧?原理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好像谁都能上去和菲克·霍夫曼打两板吧?】
【朋友们,这就是所谓的理想模型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了,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学过物理吧?这就好比在我们做题时,计算的大前提是处在一种忽略很多力的完美状态中,而在现实里呢?这些外在因素都是无法被真正忽略的。】
【而奥古斯特就做到了,他把完美的理想模型搬运到了现实里。】
【奥古斯特·沃尔夫完美吗?至少在这一局里,我觉得他就是完美的,他就像是一潭无处不在的沼泽,全方位地将你淹没至密不透风。】
敲到这里时,苏舟顿了一会,然后腆着脸皮继续打字。
【大家都知道,在乒乓球这个领域里,我算是半路出家,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让我说说乒坛里的世界前几名是谁?很抱歉,我真的一个人名也说不出来。】
【抱歉,我的思路有点乱了,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或是现场,或是录像,我也看过不少奥古斯特的比赛了,但是没有任何一局像这样……这样……】
【……我不太好描述。】
【这么说吧,虽然以前的奥古斯特在赛场上的表现也是统治级的,但是今天……我还是想问,今晚的奥古斯特·沃尔夫究竟是怎么了,今晚的他真的给我一种向左看看不到头、向右看没有边际、向上看也没有终点的感觉,今晚的他是一座山,一座又长又高又巨大的山,连绵不断的山。】
【伙计们,这种感觉太糟了,我唯一能看到‘终点’的只有我脚下的土地,但是能看到土地的原因呢?仅仅是因为他恰好站在我的对面、我能看得到他、奥古斯特·沃尔夫是我的对手,而不是因为什么我真的能触及到他。】
【说实话,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打电话问问尤利安………当然了,如果我更有勇气,我甚至想直接问问贝克尔教练,奥古斯特·沃尔夫究竟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数人都在或狂热或迷茫或兴奋地追寻着这个答案,但是,请相信,没有人比菲克·霍夫曼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操!操!操操操!!!
菲克·霍夫曼很少骂人,但这绝不代表着他不会大骂脏话,只是他那一向乐观的心态让他很少会爆出粗口,一些让大多数人都会恨不得破口大骂的事情,在他这里只不过是会让他微微皱皱眉、然后便耸耸肩跨过去的无奈小事。
人嘛,活着就不要那么较真了,人的一辈子这么短,心胸宽阔点,活得更开心才是更重要的。
但是不是现在,绝对不是现在。
局与局之间的一分钟休息,菲克·霍夫曼有些——非常——极其烦躁地站在裁判桌前,他甚至没有擦汗和喝水——是的,天呐,他甚至没有擦汗和喝水!!因为他根本还没出汗!也完全不需要喝水!——但是他还是用毛巾盖住了头,因为这样可以让毛巾的前沿垂下遮住他的眼,他不得不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节拍难耐地跺着脚,他并不觉得他被奥古斯特打懵了,而且他也不是全然失去了冷静,但是他要想想……天呐,他必须要好好想想。
——这样下去不行,即将到来的第二局只会比第一局更加恐怖,菲克心里的小人为难地咬起了手指头。
他现在需要思考的并不是奥古斯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针对他——拜托!他只能想出“针对”这个词了!!——他甚至分神地想了一下正在观看这场比赛的恩雅到底是在为奥古斯特而惊叹呢,还是在担心她可怜的竹马未婚夫呢?当然了,当然了,这也不是现在的他应该分神的事情,菲克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多想,他一紧张就爱多想的毛病这么多年来还是没好。
是的,是的,冷静点,现在唯一的重点就是第二局要怎么打。
显然,作为朝夕相处、不时就会在队内循环赛里来上一把的好队友,奥古斯特对他——对菲克·霍夫曼这名球员的了解,大概只稍稍逊于他们的贝克尔·沃尔夫冈总教头。
奥古斯特了解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针对他,只是这样的针对很少会出现在正式的比赛上,因为即使不需要刻意的针对,世界第一先生也完全可以把胜利从自己的手里轻轻拿走。
哦,就是这么操蛋的实力硬差距。
而事实上,比起更耗时也更耗体力的你来我往,这种看似极富效率的针对性碾压实则要更耗精力,只有那些极为聪明——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顶级球商——再加上足以匹配顶级球商的顶级技术的球员,才可以让这种全面性的针对性打法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