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 罗马中心体育场,前往英格兰队休息室的途中。
这一路寂静得可怕,也就是偶尔遇上了来去匆匆的工作人员时, 苏舟还能与对方点头打个招呼,但是这样的招呼时间绝对不会超过零点五秒,因为所有的工作人员在安德烈·彭德拉的眼中都形如无物,这个英国人只会目不斜视地大步流星,而苏舟也只能与工作人员匆匆点头致歉,然后快步追上已经走出几米远的安德烈的步伐。
最初时, 苏舟还是站在安德烈的身边、与安德烈并肩而行的。
但是渐渐的……
看着安安小公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种犹如死死地压抑住某种感情的活火山状态……
苏舟:“…………”
苏舟小心翼翼地落后了半步。
苏舟烦恼着, 安安看起来好生气啊, 罗德已经安抚好了,小可爱那里稍后再发一下消息,成年组那里都是靠谱的大人了, 报一声平安后就根本不用他多费心思,而体格最健壮却也有可能是心思最细腻的安安这里……
苏舟用了漫长的数分钟在脑中组织语言。
然后他的脚步突然停下, 用手捏了捏嗓子,轻轻咳嗽了出来:“安德烈, 我……”
——没想到在苏舟发出声音的刹那!全程闷头走路不与苏舟交谈的安德烈却一秒回头…!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啊!他的额角爆出可怖的青筋!深绿色的眼底泛着狰狞的红色!
“你——他——妈——给——我——闭——上——嘴——!!”
安德烈的眼球瞪得滚圆, 一个又一个的音节被他活活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苏舟失声了。
顿时,恰好无人的走廊里成为了寂静与喧嚣的聚合体, 寂静是无人说话的寂静,喧嚣是安德烈那粗重的喘息。
半晌。
苏舟张了张嘴:“安……”
“我-说-了-!”安德烈却像是一个被瞬间启动——用音控来启动的机器, 他暴躁地在原地反复跺脚, 继而速度极快地折返回了苏舟的面前,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已缓解,看看安德烈这幅面色狰狞、双拳紧握的模样吧——苏舟毫不怀疑, 安德烈这是要挥拳揍他。
而这个看起来似乎要失控打人的英国人,正用着一种仿佛在呕出内脏般的力气、极力地压抑住自己想要咆哮的冲动,这使得他蹦出单词的腔调变得极为古怪,宛如在嘶嘶漏风。
“苏……”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你现在——不、要、说、话——DO-NOT-SPEAK——DO-NOT-DO-IT——这句话他妈的难道很难以理解吗?!”
苏舟:“…………”
……狂躁。
此时此刻,安德烈给他的唯一感觉就是狂躁。
沉默片刻后,苏舟掏出手机开始敲字。
几秒后,苏舟将手机屏幕递到了安德烈的面前。
【安杰,我只是在担心你。】
安德烈却因为这简短的一句话而短促又古怪地爆笑了起来。
“担心??哈!!哈哈哈!担、担心?!你他妈的说你在担心?!这算是什么可笑的担心?!听好了苏,苏舟,我不需要你的担心,我、安德烈·彭德拉、他妈的不想要一个在几分钟前险些要死了的人的担心!!我他妈的不需要一个在现在嗓子还痛的说不出话来的人的担心?!这样的担心让我感到屈辱——甚至比我们的初见还要屈辱!!我不想要这样的担心——我不想——永远——永远也不要…!!你他妈的不要将这么恶心的担心施舍给我…!”
而在话音落地的最后一秒。
……安德烈就突兀地哭了。
他没有用胳膊挡住眼睛,那双泛着血丝的绿色眼睛里忽然就涌出了掉不尽的泪水。
这是安德烈第二次在苏舟的面前哭了。
强壮的英国人流着泪、剧烈地喘着气,他看起来——刚刚过呼吸过的苏舟甚至怀疑安德烈是否也要过呼吸了。
与上一次的西班牙天台不同,这一次的苏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他看到安德烈颓丧地蹲下了身体,用颤抖着的双臂抱住了那头乱糟糟的红发,那副高大的躯体震颤着蜷缩在一起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相信这竟然是那个安德烈·彭德拉。
苏舟的嘴唇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想要叫一声“安杰”。
但是他又很清楚,他的任何出声都可能会刺激到现在的安德烈。
……对不起。
苏舟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正如他是真的没想到在亚冠决赛的赛场上竟然会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他同样也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过呼吸,他想到了他的友人们可能——一定会为他担心,但是罗德那样的程度、安德烈现在的样子……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舟蹲下了身体,试探着虚搂住这个死死地把头埋在膝里的英国人。
全程,苏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苏舟想,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比如……起码也要一分钟吧?
但是安德烈却在短暂的十秒钟后就再度站了起来,苏舟清晰地看到,英国人的眼角依旧泛着可怖的红色,安德烈的表情依旧给人以狰狞暴躁的压迫感,但是他说话的语气……
“……走了,苏,不要再耽误了,快点跟我回休息室吧。”
苏舟:“…………”
苏舟垂下了眼,轻轻点头,跟在了安德烈的身后。
然而,这一次,尚未走出多远,安德烈便将他的步伐放到了和苏舟一样的程度。
于是两个人再次并肩同行。
死寂在走廊里蔓延。
嗒、嗒、嗒、嗒……
不知不觉中,连本有两人份的脚步声也渐渐同步了。
突然,毫无征兆的,安德烈又开口了。
“……苏舟,”他叫了中国友人的全名,“你真是、该死的、像极了阿杰尔那个混蛋——你们他妈的都是一群混蛋。”
是的,阿杰尔,苏舟,阿杰尔,苏舟……安德烈本来并没有、完全没有想将这些事和外人说的想法,毕竟这是他的事情、这是阿杰尔的事情、这是彭德拉的事情,就算他和苏舟有过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天台宣泄与交谈,可是苏舟终究是一个外人。
所以,最初,哪怕是在狂奔冲向解说室时,安德烈也真的完全没有想和苏舟说点什么的冲动。
——直到几秒钟前。
——直到他明知道苏舟的喉咙泛着刺痛、这个中国人自己也心情低落,却依旧想要安慰他,忍不住地想要安慰他安德烈·彭德拉的时候。
这样的一个举动让安德烈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于是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低声地、沙哑地、对着这个近在身边的中国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