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惊讶:“所以——无论是菲克还是本,并不是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由教练发现了你们在直板与削球上的天赋,进而要求你们更换握拍方式与击球方法,而是你们从最开始就是奔着直板与削球去的,从第一次正式接受训练开始,就很坚持自己要使用直板、自己要成为一名削球手的吗?”
刚刚十八岁却已经稳坐世界前五的菲克嘿嘿笑了起来:“嘿,是啦,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菲克·霍夫曼太上道了,本就态度友好的记者不由更加温和了一些。
菲克说:“我这边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我第一次接触乒乓球,是在两三岁的时候吧,我爸爸和爷爷都喜欢打球,是人们口中的‘老一辈’,他们经历了那段直板横行的岁月,在那个人人皆用直板的年代中长大。小孩子嘛,总是会觉得他们的亲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再加上小时候的我也看了不少古早时期的比赛录像,我自小就被直板深深的迷住了!你们没法否认吧?直板就是比横板灵活!小时候的我觉得横板又死板又僵硬,打起来一点都没有乒乓球的灵活性——哦对了!这么说起来,小时候,我还和我的爸爸与爷爷都有过约定呢,他们逗弄我说,你这么喜欢直板啊,我就对他们说,横板的兴起只是一时的,等到我长大了,我会用实力证明,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直板的天下!”
记者被这抑扬顿挫的语调逗笑了,即使奥古斯特的知名度与话题度最高,作为提问者而言,菲克·霍夫曼才是他们最喜欢的采访对象。
待菲克放下了那根指向天空的手指,记者才又问:“那么,菲克,现在的你又是如何想呢?”
菲克立马收起了那番意气风发的夸张表情,似无奈又似遗憾,望着天挠了挠脸:“这个……嗯,事实证明,横板的确是更大众也更……更顺应时代的一种技术,但是,或许,在半个世纪之后,直板称霸的时代又会绕回来呢?或者是又会出现一种不同于横板与直板的新方式呢?——我个人当然是更喜欢前者啦,但是,你懂得,未来总是不可知的——回到最初的问题,是的,并不是在我打了一段时间的横板之后,由教练意外发现了我在直板上的天赋,而是给予我引导、信念、与对乒乓球最初的热情的人,就是我的爸爸与爷爷,他们让我的心中点起了对乒乓球的火花,让我拥有了我的第一个直板球拍,让我走上了这条名为乒乓球的道路。”
所以说,这就是菲克很讨人喜欢的地方了,只要不是秉持恶意而来,所有的记者都会拥有一段享受而轻松的采访旅程,他们甚至不需要再去对菲克·霍夫曼的回答做一些必要的修改,就像是与自己的一位好友共度了下午茶的美好时光。
然后记者就看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却坐姿端正的人——他们已经采访了奥古斯特与菲克,还剩下最后的一位三巨头,身为罕见削球手的本·诺依曼。
在记者出声之前,菲克就亲昵地圈住了本的肩膀:“好了,本,放松点,这位记者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所以,恩咳,刚刚将金牌捧回国内的诺依曼选手,请说一下吧,如果你不介意分享你的过去,为什么不说说是什么让你在削球的窄路上一走到底呢?”
削球的窄路,这可真是一个太过适合的形容了。
本推开了那只凑到自己的嘴边、装作是话筒的手,却因为有外人在场,不好把圈住自己的那根胳膊直接打掉——菲克绝对是生错了国家吧?本第一千零一次加一地这么想着。
面对着记者看过来的目光,本将早就编好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遍——虽然是编造的说辞,却也不全是伪造,毕竟这一家媒体的确是德国国家队一直以来的喉舌,在正式采访之前,就把会提到的问题全部列好,让他们一一过目。
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紧了一下。
“……我是一个比较老派的人。”
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这么说。
“我喜欢那些老旧的东西,曾经辉煌过的事物——削球也是其中的一种,我不否认它如今的式微与落寞,但是我不希望这么伟大的一门技术会被历史的洪流逐渐淹没。”
这——
菲克目露感动:“所以说——所以说,本,你果然是很喜欢我的吧?你看!虽然现在是横板与常规打法的天下——”
奥古斯特就坐在一旁,适时地对着镜头微笑了一下。
“——而我们!本,我们才是有着共同语言的战友!你的削球代表了过去,我的直板代表了小众,至于奥古斯特这个身居主流的家伙则——”
…
……
本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实有些记不清了,完全不像个德国人的好友在那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记得,他从来就没有对外界说过他选择削球的真正理由,正如他总是会把真正在意的事情全部压在心底。
本·诺依曼是个不擅长对外界倾吐的人,但是他并不希望外界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选择削球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共有两个理由,其中一个理由比较普通,另外一个理由则比较………似乎是有些矫情的那种。
先说说矫情的吧。
与菲克较为类似,本同样受到了家庭的影响,他喜欢那些正在逐渐式微、迈向消亡的事物——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愤怒和无法忍受,他的父母正是这其中的一员,他们都有着最最优秀的手艺,是古老的日耳曼文化的传承者,他们会绘画鲜为人知的古老图腾,会用纯粹的手工去制作或大或小的精美物品,本自幼接触这些辉煌而伟大的古老,并且决定要成为与父母一样的人,但是他的生活却在小学的某一天发生了变化,他的父母并没有将充满古韵的家中改头换面,只是终于接受了朋友的邀请,改行去经商。
夫妻二人的经商之路很成功,本的生活远比幼时更好。
但是年幼的他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父母背叛了他,父母背叛了古老的日耳曼文化。
当然,这样的不理解在长大之后就逐渐消散了,本爱着他的父母,尽管父母一直以为他们的儿子并不亲近他们。
有时候,本也会因为迅速进步的现代科技而深感荒诞,他的确是不喜欢这些太过新潮的东西——幼年时的影响往往根深蒂固,足以伴随人走完一生——但是他又总是在想,他的父母是不是就是生不逢时呢?看看现在的YouTuber们吧,自媒体的发展是这么的便利而新奇,如果他的父母晚生二十年,是不是单凭着发发视频就可以维持生计,而不是不得不改行经商呢?
这些不切实际的设想并没有意义。
然后再说回乒乓球。
与大多数的德国男孩一样,在只有四、五岁的时候,本就接触到乒乓球了,电视里、商场中、街头或社区的公园里………欧洲人对乒乓球的狂热可见一斑,你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见到乒乓球的踪迹,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
同样与大多数的德国男孩一样,本也很喜欢这项被刻在欧洲人骨子里的运动,但是他并没有要成为职业球员的想法,那时的他沉浸在古老而内敛的文明中,研究历史与文化——或者说当一名考古员才是他最初的梦想。
这样的梦想随着父母的改行而产生了裂痕,又在父母“不,本,你将来绝对不能像我们一样,你必须得考入优秀的大学,有一份得体的工作,过上收入稳定的生活”中彻底破碎。
所以说,年幼时的经历往往可以影响人的一生,本不善于——逃避于对外界吐露心声这一点,也与他的家庭脱不开关系,父母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先把他的倾吐欲完全打碎的人。
说实话又有什么用呢?只会得到反驳与不理解而已。
本放弃了最初的梦想,因为父母的极力反对,而在家里购入电脑之后,他在机缘巧合——一期乒坛栏目的盘点下,初次接触到了削球。
是的,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接触乒乓球,他看着学校内、街头边、社区里的人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乒乓球,自己也多次拿起了球拍去试着与人交手——从三岁到八岁,他与乒乓球已经相识五年,却——这并不是玩笑,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削球”这个概念。
削球这个概念并不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因为他在这五年里从未见过它。
而他第一次与削球的接触,就源自于那一期盘点中的“削球的时代是真的彻底过去了”。
这样的一句再也普通不过的话,让本定在了原地,看完了那一期节目。
就像是于街头转角处的偶然相遇,本想,他对削球这门技术一见钟情,年幼的他死死地盯着那期节目,在不知不觉中将音量调整到0,他不需要任何的声音,他只是想在自己的眼中映入那一道又慢又长的弧线,将削球的模样刻入眼底——
年仅八岁的小学生感到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门技术会被淘汰呢?这不是明明很厉害吗?快看啊!削球的一方不过是那么轻轻地用球拍切了一下,白色的小球就优雅而缓慢地飞到了对面,快瞧瞧对面的那个傻大个吧!费力又气喘吁吁地拉了无数个球!拉球又怎样呢?不照样还是被削球手吊着走?
八岁的小学生已经认得大部分的单词了,本开始搜索一切与削球有关的信息。小孩的思维总是很少出现弯路,那时的本觉得削球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伙伴,削球与他一样可怜,他一定能和削球一起,走出一条反叛的新道路,对这个世界的说不!
于是他去对父母说,我想学乒乓球。
他的父母并没有反对,对于大部分的德国孩子来说,会打几拍是默认的技能,即使不是每个孩子都会选择去专业学习乒乓球——但是专门学学又没有什么坏处。
学乒乓球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问题是——
“什么?诺依曼?小家伙,你是认真的吗,你要打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