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苏舟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得招回了魂,嘴巴张张合合,脸上的表情似茫然又似难过。
在定格的画面里,摄像将坐在台前的贺铮与处在人群中的记者全部摄了下来,记者在画面的最右端,贺铮在画面的最左端。渐渐的,苏舟的关注点从那个越说越难过的记者的身上,转移到了位于最左端的贺铮的身上,他越看越糟心,越看越难受,越看越无法不升起担忧,因为——实际上,他觉得记者的话非常……很过火,但是也不能算是全错。
苏舟向来是很在乎球迷的,贺铮这样的决断让他目瞪口呆也让他心生触动,但归根结底,要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苏舟完全能想象到贺铮的球迷们的心情,在这一刻究竟有多么的崩溃与不想去相信。
苏舟其实也很崩溃,他本来还美滋滋地想贺铮退役这事大概是过去了,谁能想到他家铮哥忽然就给全世界来了发大的?!
一时之间,各种想法层出不穷,如山洪暴发般杂乱无章又倾泻而出。
——我的天啊铮哥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他竟然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想着这个事情!而且都决定要在今天搞个大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告诉我!
——怎么办虽然铮哥是为了粥但是这样做也确实是对不起球迷啊要有多少人难过啊……
——而且不止球迷啊,作为队中第一人,即使铮哥早在八个月前就和俱乐部展开了协商,但是无论是俱乐部层面还是国家队层面,突然少了铮哥这样的一员大将,肯定也会有不少麻烦吧……
…
……
………
苏舟总是想得太多,他习惯性地会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事情,这样的体贴为他带来了许多美好的友情与回忆,没有人能说这不是好事,但在某些时候,这的确就是一件坏事。
而苏舟想着想着,从他自己想到贺铮的球迷,再想到俱乐部和国家队……
——这样不行。
苏舟的脸上浮现急切,他下意识地想联系贺铮,却是接着就意识到这时的贺铮肯定没带手机,或者是设了静音模式。
顿时,浓的不能再浓的焦躁便将苏舟冲头冲到了脚,只要一想到贺铮正在面对的、即将面对的处境,他怎么能不焦躁。
——我要不要过去。
苏舟烦闷地捶了下墙。
——我要不要过去?我现在应该立马赶过去分担火力的吧?明明铮哥就是为了这碗有病的粥才选择了退役,但是现在在承受整个世界的质问、乃至是失了控的恶意的人却是贺铮本人……
苏舟远比任何人都知道球迷的可爱之处,同时也无比明白极端球迷的可怕之处。
同步转播的液晶屏幕中,那个记者的情绪是越发的失控了,但是因为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举动,保安也无法要求他离开现场。正相反,这个记者失控了,其他的记者们却精神了,这个记者越是情绪激动、越是准确无误地回忆痛哭起贺铮的过去,也就越证明了这个记者是真真切切的贺铮的球迷,同样也可以间接表示出,大概有多少贺铮与帝都安国的球迷们在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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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这个记者只是一个人,却他又不止是一个人,他是无数球迷们的缩影,代表着所有喜爱贺铮的球迷们,代表着这些人对他们最喜爱的球星发出的质问。
“……贺队长…!”这个记者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时干咳,嗓音发哑,他看向贺铮,双眼通红,神色悲切,心中极痛,“贺铮!我……我们不能接受你这样儿戏般的退役!!更别说你在退役之后的打算是去国乒队当什么队医!这难道不像个玩笑吗?!这就是个玩笑!这不是………这绝对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啊队长!!求求你………求求你了队长,继续踢几年好吗,你完全还可以再踢好多年球的啊!!不要就这样退役,不要就这样退役好不好啊!!”
哽咽的尾音带出剧烈的干呕,立马有旁人为他递来水瓶,该记者拧开盖子,囫囵吞枣地狂灌几口,然后红着眼抹抹嘴角,对递给他水瓶的记者匆忙道谢后,直直地遥望向坐在高台上的贺铮。
这期间,这个记者大概毫不停歇地说了足足十分钟,这十分钟内,贺铮始终一字不发,不曾开口。
——但是他在很认真地听。
这是在场众人与所有正在观看转播的人的共识。
即使贺铮没有试图打断对方,即使贺铮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是他始终在认真地听着崩溃的球迷对他的指责、对他的控诉,夹杂着没有任何人能质疑的尊敬与喜爱。
正是因为太喜欢他了,太喜欢太喜欢他了,所以才格外不能接受这形同儿戏般的退役决定。
无数的球迷们想,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了,不仅仅是不尊重他们,同样也是贺铮不尊重自己,不尊重足球的一种表现。
现在,这个记者终于自己停了下来。
在过于漫长的等待后,贺铮终于又扶住了话筒。
通过收声极好的话筒与摄像设备,在贺铮的回答响彻了记者招待室的同时,也传递到了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说什么客套话,除了极为少见的场合——比如说年终的、面向全世界的颁奖典礼——贺铮一向是言简意赅,很少说废话的。
像是正坐了太久有些累,他斜了斜身子,双臂扣在前桌上。
略一沉吟后,贺铮从头开始回答。
“我的确没有考虑过你们。”
一上来,贺铮就让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这是我一人的决定,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人生。”
“我不承认你口中的‘你背叛了我们’的指责,穿着球衣的每一天,我都对得起这件球迷所代表的任何人与任何事,无论这件球衣是俱乐部的,还是国家队的。”
贺铮突然加重了咬字。
“这绝对不是‘儿、戏、般、的、退、役’,这是我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因为我有了更想去做的事情——我对得起我自己,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权要求我必须踢球,与俱乐部的合同可以,但是我已经付出了高额违约金的代价。”
这句之后,贺铮闭眼了半晌,眉间蹙成峦峰,一句自语般的“多说一点吧”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中。
所有人——关注贺铮许久的人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贺铮,听过到这样仿佛剖开内心讲述自己想法的贺铮。
“这些年来——”
贺铮整理了下领口,直视镜头的双眼带着模糊的深邃与厚重:“这些年来,我为你们带来了荣誉,我自己也实现了梦想,这是一个互相交错的、双赢的过程,不存在一方对不起或者对得起另一方。我一直很尊重那些真切喜欢我、喜欢帝都安国、喜欢中国足球、喜欢足球本身的非极端球迷。尊重可以是单向的也可以是双向的,这个随你们。对于那些曾经喜欢过我、尊重过我的球迷,我在这里说一句‘谢谢’;我不要求这些人继续喜欢我,但是,看在我这些年始终对得起每一件球衣的面子上,出于基本礼貌,请尊重我的选择。”
有记者忍不住道:“我们当然尊重你的选择!但绝对不是这样荒唐的选择!”
贺铮看了他一眼。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记者后退一步,咬牙噤声。
“再说一遍,”贺铮捏住了话筒,半眯起眼的模样有了些球场上的冷凝与凶悍,“我控制不了你们的脑子,把你们的认知强加到我的身上也是你们的自由。对于我本人而言,这绝不是儿戏般的退役,也绝不是荒唐的选择。”
又有另一个记者忍不住道:“可……可是这就是很荒唐啊!!贺铮!!你真的甘愿在你尚且没有衰退的时候,就真的舍得离开这片承载着你过去十五年的绿茵场吗?!”
这个记者深深地看着贺铮,捏紧手机的五指在颤抖。
然而贺铮的回答让他停止了颤抖,不是因为贺铮的回答如他所愿,而是因为贺铮的回答太过干脆。
“我舍得。”
太干脆了,干脆得让人怀疑贺铮是否有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而这个双胞胎兄弟根本就不爱足球,对足球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