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凡抱住苏舟,深深地收紧双臂,用力地抱住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高的外甥。
他开始了絮絮叨叨,唠叨这个又唠叨那个,一会说东西不够就随时买,一会说不安全人少的地方尽量不要去,又嘱咐千万记得保持联系男孩子一个人也不安全,还说欧洲的小偷确实猖狂要多注意,又保证不要担心国乒队的事情一切有舅舅,还担心要不还是让舅舅开车送你走吧不要一个人开车去了……
苏舟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对方。
“好了好了,舅舅,我都二十四了,不是十六岁了,欧洲这边的驾照,我都考出来好几年了,不信你去问问罗德尤瑞他们,我开车的技术真的可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是一根锋利冰冷的针,忽然就扎在了陈清凡的心脏里,他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忙碌,想到苏舟在成年后就从训练基地的宿舍搬回了家中,想到他这个当舅舅的成天住在办公室里不走,想起……
陈清凡收紧了双臂,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唇嘴与舌。
“……粥粥。”
“嗯!”
“我是不是太忽略你了……”
“…诶?”
“自从你真的成年之后,就是因为你真的太让人放心了………走上正轨的国乒队是我全部的重心与意义所在,粥………苏舟,我真的……”
“唉,你先等等等等……”苏舟打断了陈清凡,撤出这个太过用力的怀抱,他看着真切痛苦着的舅舅,感到既无奈又尴尬。
唉,不要做出这幅痛苦的模样啊。
唉,所以果然还是要一个人走走吧,他真地厌倦了在这种时候还要说——还要笑着说这些话了。
突然有点怀念安吉洛的嘲讽脸了。
所以说,无辜迁怒这个世界的人的自己也是真的很难看啊,这个世界的舅舅和他的世界的舅舅,根本就是两个既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人啊。
想象了一下他的世界的舅舅露出这种痛苦自责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苏舟:“………”
苏舟打了个寒颤。
他只能叹气了:“好了好了,舅舅,冷静点,到底是你是舅舅还是我是舅舅啊——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这么说——别这样啊舅舅,你马上就要回国乒队了,回去后肯定要召开至少一个要露脸的记者发布会吧?快点养养精神,要是让记者媒体看到你这幅样子,肯定下一秒就会是满世界的《中国苏重病?!Coach Chen面色苍白!满身疲惫!》——再抢救一下啊舅舅!”
陈清凡有没有抢救自己,苏舟已经不知道了,不过他开始了再试图抢救一下自己的旅程。
他本来想彻底断绝和乒乓球有关的一切的人与物的联系,但是在他旅游了十天后,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犹豫再三,打开了好久不见的messenger,摸进了沉寂许久的讨论组,这是几年前他主动拉的群,一众球迷们能叫上名字的球员,几乎都在里面。
苏舟琢磨了一下,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Su Zhou:【嘿,大家好吗?先说一声我很好别多想,然后我现在处在放飞自我的独自旅行中!正好是没有赛事的冬歇期嘛,可以叫我独行侠客背包粥哦:)!我也就不虚伪地说什么我很好别担心了——说实话,我现在很烦躁啊:(,很需要安静彻底地放松一下,所以就提前说声抱歉,除了我舅舅,也就是Coach Chen,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联、系——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原谅我任性一次好不好啦?我们三月或者四月再见?】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新一年的一月初了,圣诞假期的余韵还没有过去,在基督教盛行的欧洲,到处都挂着代表着圣诞节的红绿双色。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时间是午餐后的十二点半,苏舟发送信息后的数秒,接收消息的手机振动提示音便开始络绎不绝。
苏舟没有去看,一条都没有看,矛与盾的冲突再次开始在他的身体里纷争不休,以粗鲁暴力的方式割据着地盘与主动,这会撕碎了他的肉,那会又攥进了他的骨,让他的大脑深处滋生出惨烈的狂风暴雨,心脏处传来绵延不绝的细腻疼痛。
——啊,听听这个消息提示音的频率,那些人是多么的担心他啊,你应该再看看手机然后多少回几句吧,哪怕只是一个:))))的表情呢?
——不,算了吧,干吗还要再去管这些事情啊,他们还不够烦人还不够重吗?他刚才发出的那段话已经够体贴也说的够明白了吧?他为什么还要去管那些事啊?他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或许也有人打电话了,但是苏舟不知道,除了陈清凡,他把手机里所有的号码都拉进了黑名单——其实他也很想把陈清凡拉黑,如果不是因为彻底的失踪会造成不小的恐慌,苏舟真的很想躲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
苏舟发了会呆,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很吵,让他有些想把手机摔个粉碎。然后他又突然开始了思考,既然都在讨论组里群发了,难道还能厚此薄彼吗?
苏舟若有所思了一会,再次打开了刚刚关闭的messenger,没有去看那些已经刷屏太多的新消息,苏舟一眼略过,直接快速上拉,找到了自己刚刚发出的那条信息。
锁定,截图,退出messenger。
打开微信,找到铮哥和爸妈,懒得翻译,直接把图发了过去。
之后,一秒退出微信,关闭所有程序,回到初始页面,完美over!
苏舟心满意足地关闭手机,美滋滋地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然后时间的流逝似乎就变得很快,苏舟越是远离那个世界,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快乐,变得轻松——他虽然并没有感受到快乐,但是的确感受到了轻松,但是这样的轻松又伴随着越发扩大的空虚与逐渐流失的实感,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透明继而淡漠,他发现自己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时常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又做了些什么。
这就很糟糕了。
但是苏舟不想管,以欧洲大陆为基准,他继续着只有一人的旅游,和陈清凡也不曾打过电话或者长久的聊天,只是会隔一、两天就固定发个微信,一开始还会打字,后来却是连打字都会让苏舟心生厌烦,干脆就直接发起了照片,都是一些不存在“苏舟”的纯风景照,用照片证明他还活着,证明他在旅游,证明他过得很好。
然后时间就来到了二月中下旬。
二月中下旬,这是值得一提的时间点,因为他遇到了同样一人在外的奥古斯特。
意外,真的是意外,当在河边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过于熟悉的侧影时,在惊讶过后,苏舟的心中立马被无法自控的焦躁疯狂填满,突然在脑海中尖叫响起的刺耳警告,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跑,但是岌岌可危的理智又在告诉他,这样的突兀反而太过刻意,会更容易引起注意。
——为什么要跑?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想跑?
管他呢,就是想跑。
苏舟竭力地控住住自己,距离还有点远,奥古斯特大概没有看到自己吧?……苏舟犹豫了一下,脚步的频率不变,还是装作自然点地远离这片地好了。
苏舟一边转移了方向,一边在心中暗暗称奇,这真是太意外了,这可是在意大利的弗洛伦萨,如果是安吉洛那个意大利人就算了,奥古斯特怎么会来到这里?弗洛伦萨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冬天期间的欧洲人明明更喜欢去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或者是直接飞到处于夏季的南美巴西去度过寒冬,哪里会有人选择来弗洛伦萨?
这也是苏舟刻意避开了西班牙的原因,沿着地图,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选择了北上之后又南下,依次走过了卢森堡、荷兰、德国、瑞士,然后又来到了意大利,完全不曾考虑过向西行进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冬季的欧洲人实在是太过偏爱巴塞罗那的沙滩与艳阳,而现阶段的苏舟完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想去想象他会碰到熟人的可能性。
结果,还是碰上了熟人,并且,即使距离有些远,奥古斯特也还是看到了他。
数秒后,不知道这个已经退役的前世界第一先生是否有过考虑,有过犹豫,总之,当苏舟的身后响起愈发频繁也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时,苏舟就知道,奥古斯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十米、五米、一米——
愈发清晰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苏舟的身后。
好麻烦啊。
苏舟在心中叹气,努力地鼓了鼓腮帮子,试着调整好了面部表情。
然后他回过头——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你可真的是吓到我了。”苏舟抓了抓他戴得结结实实的金色假发,又推了推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和将下半张脸完全挡住的大红色围巾。
“真可怕,这样你都能认得出来吗?”苏舟将捂住嘴巴的围巾扯开了一点,他低头看了看他现在所站的上方大路,再遥遥地望了一眼奥古斯特所在的下方河边……
苏舟心生感慨:“我们刚才隔得还很远吧?你的眼神可真好啊,不愧是世界第一先生,动态视力一流!”
这可和动态视力没什么关系。快速拉近距离的唯一结果,便是让奥古斯特的额角有几滴汗珠滚落,在退役后也一直保持锻炼的良好习惯,则让这个男人的呼吸依旧平稳,没有一丝错乱。
当苏舟终于回头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奥古斯特终于确认了那一眼的对视并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已经销声匿迹近两月的苏舟。
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一如既往的蔚蓝色像是平静深邃的海,奥古斯特低头注视着眼前的人,专注地勾勒着这个已经两月未见的身影。
苏舟嘴角噙笑,任由他看。
半响。
“……你看起来还不错…?”
奥古斯特不太确定地问,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见了面却转身就跑。
唉呀,daddy真上道,没有被追问的粥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