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空中的苏舟对着下方的身体指指点点。
他看到自己走到床边放下了鞋子,摆鞋的位置与姿势,与睡醒之前时一模一样——他真细心;他又看到自己再度躺到了床上,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闭上眼,大概是不困吧,他看到床上的自己失神地双眼大睁,就着自然躺下的姿势,看向空无一物头顶上空。
苏舟飘了下去,与双眼睁大的自己眼对着眼。
……他觉得这双眼睛真丑,罗德里格斯肯定不会喜欢现在的粥。
不太懂为什么这一刻的自己会突然想到罗德里格斯,明明小可爱的眼睛比罗德里格斯还要漂亮,那种褐色极浅的瞳色简直梦幻——飘在空中的苏舟沉思了一会,勉强找出了一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罗德里格斯的发色就像是夏日海滩边流过指缝的灿阳,而罗德里格斯的双眼就像是岩浆熔化的液体巧克力吧——罗德里格斯给人的感觉便是滚烫而炽热的,但是现在的这双曾和罗德里格斯多次对视的眼睛、失去星星的这双眼却太冷了。
又黑又冷。
苏舟在自己的眼睛中看到了墙壁,看到了冰冷与恐惧。
——我在害怕什么啊……
苏舟若有所想地想。
——“他”看起来可真害怕。
苏舟不禁对自己用上了第三人称。
飘在空中,苏舟叹息而爱怜地看向躺在床上的自己。
——看看这个小可怜吧,他是如此的小心谨慎,就像他的身边满是深渊,无路可去。
-
苏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睡着,毕竟他总是时不时地就陷入完全无自觉的发呆,总之,当他的意识再次回笼时,是被隐隐约约的呼唤声叫醒的。
“粥粥?粥粥………已经晚上八点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苏舟侧过头,屋内的光线很昏暗,镶嵌在天花板上大灯是关闭着的,紧挨着床头的小木柜上,散发着淡淡暖光的床头灯是开启着的。
苏舟张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舅舅?”
陈清凡蹲在床边,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外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这个刚刚醒来的人。
“是我,粥粥,我做好了饭,你是想起来吃点再睡,还是接着睡?”
没有说什么“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或是“继续睡对身体不好吧”,如同所有的规矩与底线都不存在于这栋郊外的小别墅里,陈清凡将所有的选择权都给了苏舟自己。
苏舟安静地看向陈清凡。
昏黄的灯光下,他一边觉得这一刻的舅舅好温柔好温柔啊,一边又觉得这个打光让舅舅的面色显得更疲惫了。
……他是怎么才能这么耐心、还笑的这么好看的呢?
苏舟忽然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他开始怀疑,之前醒来时所听到的争吵声真的是真实的吗?明明现在的舅舅应该很烦恼吧,各种各样的事情——国乒队的事情、他自己的事情、包括“苏舟”的事情——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了吧,为什么他还能表现的这么自然呢?
然后苏舟就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然后他便非常快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和“苏舟”很像吗?
苏舟不由心生感慨,他不愧是舅舅的亲外甥,看来当年在医院的时候,的确是没有抱错。
天马行空的怪想占据了苏舟的大脑,以陈清凡的视角,就是刚刚醒来的外甥忽然又开始了发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r />
……发呆。
陈清凡想起了下午时与安吉洛的联络——实际上,是以奥古斯特为中介所进行的交流。
【那个蠢货早都这样了,我真惊讶,无论是身为教练还是身为亲人,你竟然真的是在颁奖仪式的当晚才发现他的异常?】
前世界第二先生的直接与辛辣,让陈清凡简直无地自容。
然而,即使无地自容,陈清凡还是要以一个询问者的立场去请求对方。
【比安奇先生,能将你觉得有用的——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吗?——请一定要告诉我,非常感谢。】
陈清凡的请求其实有些多余,安吉洛·比安奇并没有为难他,那种戳人心窝的交流方式也并非是出自故意,而是那个男人的天性如此。
安吉洛说了这样的几句话: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对话框里发来了这样的字词,【怎么说呢,拿那些已经过时的、我能做出肯定的判断来说——】
【1:他不想打球;】
【2:他喜欢打球带给他的快乐,但是这种快乐已经变成了让他深感痛苦的压迫;】
【3:不止是乒乓球,我们所有人………大概是和乒乓球有关的人和物吧?有生命的,没生命的,这些存在本身就让他感到痛苦,是的,你这个教练与舅舅也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大概没有表现出来过吧?不过他多半在内心里大喊让你滚蛋呢。】
看到这一条时,陈清凡的手指像是顿时死掉了一样,只能无法动弹地贴在滚烫的手机屏幕上。
他的心底发出了嘲笑,怎么会没有表现出来?他表现出来了,苏舟他表现出来了…!
那是无比滚烫的眼泪和无比陌生的一幕,嘶声力竭的哭吼声在陈清凡的耳中尖叫嚎哭——
——滚啊…!不要过来啊!你们就让我一个人呆着不好吗?!这样的要求真的有那么难吗?!我的意愿从来都不会被你们听到吗?!我的想法从来都不会被你们当真吗?!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听我说话?!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
…
……
………
让陈清凡醒来的并不是再度响起的消息提示音,而是终于后知后觉让他感知到的胸闷窒息。
他的耳朵被撕开了,他的喉鼻被堵住了,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血液停止了流淌………他的身体机能全部罢工,因为操纵肢体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直到求生的本能突然对他发出了凄厉的警报,直到静止停摆的时针忽然大步推进到了下一个单位——
期间的时间消失不见,陈清凡如梦方醒,才发现自己的胸腔火辣,喉咙干涩,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想,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为什么就连安吉洛·比安奇这个许久都见不到苏舟一次的人,都能在那么久之前就预知到了苏舟可能会有的行动,为什么他却什么也意识不到?
口中挤出哽咽,陈清凡抹去眼泪,看向被泪水浸湿的手机屏幕。
上面又有了新的文字。
【4:你也知道那个小鬼是一个多么虚伪的乖孩子,三与四的两相冲突,我懒得说,你自己想象——所以我说他就是个爱逞强的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是神呢,不过是个有极限的凡人罢了。】
是的,不用想象了,他已经见到了。陈清凡忽然滋生出一种“这一刻的安吉洛大概是很恼火的”错觉,毕竟………在之前的几条里,这个已经退役的意大利人并没有这么话多。
【5:最后,我从不吝啬于去承认我的失败——如三所说,我能判定和乒乓球有关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痛苦,但是去年的我就不曾找出过那个让他痛苦的根源,现在的我也同样没有。万事万物皆有根源,其实我觉得那个小鬼的崩溃与痛苦完全是不合理的,而这个不合理的根源却让我无计可施——这是我的失败,也是少有的、我有意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
在第五条之后,就没有新信息了。
陈清凡等待了一会,然后发送了一句【请问还有吗?】的问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