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凡:“………”
从没有被陈清凡遗忘过的窒息感,再次无比迅速而不容拒绝地侵蚀起他的四肢百骸。
现在的时间是年底的十二月下旬,奥古斯特与安吉洛来到中国、在他的公寓里借住的时间是去年的夏日,换句话说,那已经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
一、年、半、之、前。
这十天内,苏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他究竟又在焦虑些什么………经过了一边处理后续麻烦又一遍在疯狂啃书——各种各样的心理学辅导书——的十日过后,这几天内,陈清凡总是态度温和地试图引导苏舟主动说出些什么,但是苏舟却并不配合,而陈清凡也无法逼迫他。
事情进入了死循环。
此刻,毫无突破的死循环,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微不可闻的进展,陈清凡竟然觉得有些欣慰了——起码,他能知道,苏舟出现“状况”的时间,最起码也是在一年半之前了。
……一年半之前了,并非只是一朝一夕了。
陈清凡的心好痛,是真的痛。
看着因为安吉洛的名字而凑到自己身边的外甥,陈清凡压下哽塞,把【你的忍耐力也不过如此,依旧是个凡人而已】又念了一遍。
然后,他再一次地试图努力,发出灵魂质问。
“所以说,粥粥,去年,奥古斯特与安吉洛来到我们家的那一次,是不是………他们就已经察觉出一些问题了?”
这……
苏舟挠挠头,没回答,陈清凡却从他的小动作中得出了无疑于是默认的答案。
陈清凡深深吸气,只觉得又无力又沮丧:“苏舟,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很无能,也很无力,除了休假,我觉得、我们都觉得我们还能够做点什么,苏舟,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苏舟眨眨眼,看起来又懂事又乖巧。
今天的谈话又是无疾而终。
陈清凡无法逼他,更不敢逼他,他甚至感到了几分彻底无能为力的绝望,不久前,他还在想,如果他能有安吉洛·比安奇的洞察力就好了,可是,现在呢?今天,他从外甥的逃避中知道,原来安吉洛·比安奇早在去年就知道了苏舟的情况,这很好,这真的很好,但是,与此同时,即使是安吉洛·比安奇,也完全无法洞察出苏舟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晚,舅甥俩依然住在一起,睡在同一张主卧的双人床上。听着自身边传来的颇为规律的呼吸声——苏舟大概是熟睡了吧——一片漆黑的卧室内,陈清凡却无法睡着。
他很疲倦,他很累,他的大脑发痛,心脏生疼,但是他就是无法入眠,睡梦之神仿佛抛弃了他,在惩罚他这个没有尽到责任的舅舅,惩罚他这个根本就照顾不好球员的教练。
他在想啊,后知后觉地想啊,想去年的时候啊,在奥古斯特与安吉洛来到中国、借助在他家的时候啊——
曾经,他不曾将这两者联想过;如今,如果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去年,苏舟曾经请过长达一个多月的病假,那真的是发烧吗?真的是生病吗?还是只是………只是像现在的苏舟一样,实则是已经焦虑到再也无法自控之后,由身体所作出的本能的自救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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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的卧室内,苏舟背对着陈清凡,他听着自身后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这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并不怎么规律,苏舟心想,舅舅肯定是没有睡着的。
苏舟其实也没有睡着,但是他却刻意地控制着——其实也不是那么刻意,他只是让自己的呼吸声变得非常规律,造成了一种他已经进入沉眠的假象。
这十天来,不仅仅是陈清凡,其实苏舟也一直没有睡好。
他总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其实不怎么正常——他当然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了,他仿佛分裂成了数个不同的个体,无数个与他相似但又不同的声音,每天都在他的脑子里吵架。
——看看你弄出的一堆破事!所有爱着你的人都在被你拖累!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就彻底放飞自我吧!都这么多年了,快点去尽情嘻嘻尽情浪啊!
其实吵吵闹闹的声音有很多,但是总结一下,无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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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舟好烦啊,他控制不住自己,一会忧心忡忡的像个傻逼,一会又暴怒委屈地想要歇斯底里。
他其实想让舅舅也滚蛋,但是因为陈清凡已经在这里,他就完全说不出口让舅舅也滚蛋。
他看着陈清凡日益浓厚的黑眼圈,与时不时露出的痛苦神色,苏舟一边感到好愧疚,他是真的觉得好愧疚,他心疼着这样心疼着自己的舅舅,可是他又会无法自控地滋生出一丝丝让他感到恐惧的冷嘲热讽——
——看,这就是我曾经的感受,现在,你、你们,也明白我一直以来是过着怎样的日子了吧:面对着铮哥日复一日的失败,我是多么的无能又多么的想要帮帮他啊;面对着一看就是有病状态不对的我,你们是多么的无能又多么的想要帮帮我啊。
空间、时间、世界、立场、人物、情感………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发生了置换,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正在无限度的变得模糊,继而单薄到可以随步跨越。
苏舟感到了痛苦,他竟然会因为这些深爱他的人感到痛苦而感到快乐。
人的情绪总是一阵又一阵的,如同波浪席卷,有高有低,在低落的时候是真的低落,在崩塌的时候是真的崩塌,在歇斯底里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恶意,但是只要那一瞬过去,当从那片恶臭不堪的泥泞中蹒跚而起——当冷静再次回归,当理智再次降临,留给苏舟的,便只有对自己的惊愕、恐惧、后怕、忏悔、不可理喻、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这么想?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
——他为什么会以他人的痛苦为快乐?
——爱着他的人因他而感到了痛苦,他为什么会因这样的痛苦而感到了报复般的快乐?
明明……明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最无辜的。
明明,就连上辈子的所有人,也都是毫不知情的。
明明,就连他自己………就连他自己,也从未真切地做过对不起他人的事情。
明明所有人都没错,为什么事情却发展成这样了呢?
明明他很厌恶现在的状态,为什么他就是摆脱不了呢?
苏舟想,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很糟糕的大人。
苏舟想,这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可恶,曾经的他有多么的难过,曾经的他有多么希望这样无能为力的事情能变得少一些——今天的他,却好像变成了他最最避之不及的那种模样。
这真是太可怕了。
苏舟翻了个身,感到胸口有些堵,他翻身的动作还没结束,便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忽然停住——陈清凡担心吵到他,在第一时间便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声。
这样的行为本身让苏舟感到温暖,让他感到开心,又让他感到难过,让他感到不应存在的恶心。
苏舟觉得自己很有病,他也很想治疗一下这样恶心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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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稍有错乱的呼吸声又很快平复了。陈清凡屏气凝神了很久,直到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再次平缓——苏舟已经又沉睡了吧——陈清凡才终于开始缓慢地吐气呼吸。
陈清凡的头很痛,仿佛有无数只蚊子在嗡嗡嗡鹅嗡地开着狂欢派对,他的眼睛也很干涩,干涩到随时都可以掉下眼泪,长达十多天的高强度工作与长期失眠——重点是失眠,让陈清凡的精神状态也变得越来越无力支撑他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
十多天来的失眠经验告诉陈清凡,当他已经平躺在床上、却依旧产生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时,大概是真的要被自己的身体勒令强制休眠了。
休眠之前,陈清凡强撑着精神想,十天下来,今天才算是终于有所收获,他觉得,他肯定要和安吉洛好好谈谈,即使那位比安奇先生一向都是目中无人又傲慢无比,即使他和那位已经退役的比安奇先生一点也不熟悉——即使如此,他也必须要和他好好谈谈。
次日,一觉醒来,不出所料,舅甥俩都顶着浓的不能再浓的黑眼圈。
从不知道苏舟时常装睡,陈清凡在第一时间愧疚不已,主动往自己的身上使劲揽锅:“是我昨天总是翻身吵到你了吗?”看着外甥眼中泛起的红血丝,同样红血丝满满的舅舅满心愧疚,“不要起了,反正是假期,再去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