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皱了皱眉,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舅舅,你的人生中,有过比乒乓球更重要的事吗?”
实际上,是没有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用去思考,但是他不能在此刻的苏舟面前这么说,但是他更加不能说谎。
于是陈清凡说:“‘事情’的话是真的没有………但是‘人’的话是有的,乒乓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是,你,粥粥,你、姐姐………对我来说,你们两个等同于我的生命,姐夫………嗯,排在你和姐姐之后,也可以加上他。”
这样……
“这样……”苏舟感慨着,也像叹息着,他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毕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清凡这个名字、这个存在本身,便始终与乒乓球密不可分,他们之间的紧密相连,就如同贺铮与足球之间的不可分割。
所以这就让苏舟感到很痛苦、越想越痛苦了。
苏舟又陷入了沉默。
陈清凡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哪怕是不那么合适的切入点也好,他想打破这样让人如鲠在喉的沉默。
结合先前的谈话内容,陈清凡斟酌良久,卧室内寂静一片,陈清凡轻轻开口。
“粥粥。”
“嗯?”
“你是………不想打球了吗?”
苏舟没有回答,久久的,没有任何回答,哪怕只是一声鼻音的闷哼。
陈清凡追问了一次。
苏舟低下了头。
陈清凡只好换了一种方式。
他首先强调:“粥——苏舟,我不仅仅是你的教练,我更是你的舅舅,因为姐夫和姐姐常年在外,我甚至可以说是你的父亲——先插一句,姐姐、姐夫、贺铮他们都来过电话了,我转告了你的意思,但是他们还是会过来。”
苏舟眼皮一动,沉默地抬起了视线。
“他们会过来,”陈清凡不会对苏舟说谎,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但是,这个过来,仅限于‘巴黎’——我们所有人都遵从你的意愿,只要你真的不想见他们,那么他们、任何人都就只会在巴黎的某个地方,而不会上门来找你——找我们。”
而说这些话也只是为了——
“我希望……”陈清凡深深地叹息着,“我希望,粥粥,我希望你可以对我尽可能地坦诚,苏舟,我们是家人,是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为亲密的家人,如果正困扰着你、让你难过、让你焦虑的事情,是和乒乓球有关的事情,那么,作为教练,我会希望你调整,对你感到惋惜;作为家人,我只会让乒乓球离得你越远越好,只要你能开心,苏舟,只要你能开心,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在作为乒乓球国家队的陈教练之前,我首先是陈清凡,我首先是陈清荷的弟弟,我首先是你的舅舅,你某种意义上的父亲。”
陈清凡掏心掏肺,只希望能从苏舟的口中得到一言半语,他完全不敢闭眼,唯恐错过苏舟的任何一丝表情——他希望能在苏舟的眼中或脸上看到某些变化,哪怕是碎裂、愤怒、恼火、冲动、更甚至再次流下泪水………任何的变化都是好的,至少比这样的长久沉默要好。
然而,苏舟还是没有说话。
陈清凡只好、也只能继续从旁探测,既然“你不想打球了吗”的问题是无果,那么——
“粥粥,打乒乓球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你的负担,而不能为你带来快乐了吗?”
陈清凡想到了许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负责青少年队的教练,在那栋公寓——家里的餐桌上,因为被足球踢中了脑袋而昏迷住院的外甥终于出院醒来,并且在餐桌上反复对他说——
【舅舅,英国不是马上要来人打交流赛吗?你让我去好不好——好不好啦——相信我一次,我没有在说梦话,脑袋也没有被足球踢坏,说真的,让我参赛好吗?】
好吗?当然是不好了,他怎么可能让这个足球运动员去代表国家打乒乓球的友谊赛呢?哪怕那只是一场私下的、不对外公开的、水准极低、重要性也不高的友谊赛。
陈清凡拒绝了。
然后他的外甥偷偷改了名单。
然后他看到了在乒乓球台前的苏舟,挥臂收拍时的熟练、拉球对峙时的狂气、赢得胜利时眼中迸发出的热与光彩——
粥粥原来是喜欢打乒乓球的吗?
时至今日,陈清凡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感到不敢置信,他感到惊愕忏悔,他感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疯狂喜悦。
——过去的那么多年他都在干什么啊……如果早知道苏舟这么喜欢打乒乓球、这么有打乒乓球的天赋,那…!那他早就都…!
过往的回忆烟消云散,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沉默不语的外甥,是眼中没有了热与光彩的苏舟。
过去的回忆与当下的现实,截然相反的光与暗、黑与白交织成网,束缚得人恨不得逃避现实,窒息死亡。
陈清凡不想去相信这样的结果,可是真实的现实似乎就是——
“你真的………粥粥,告诉我好吗?乒乓球已经不能为你带来快乐了吗?你是不想打球了吗?它让你感到痛苦吗?它给你带来压力吗?我们对你的赞扬与喝彩都让你感到无法忍受吗?你——”
“……没有。”
苏舟突兀地打断了他。
陈清凡止住话,抬头看去,只见苏舟将头埋进了膝盖里,陈清凡完全看不清苏舟的表情。
但是他终于开始说话了。
但是苏舟的话像是在自相矛盾。
“我没有………我还是喜欢打球的,打球带给我的快乐……带给我的朋友都在……但是………但是……”
但是?
陈清凡急切地盯着苏舟,哪怕他只能看到那在微微颤抖的发梢,他却也知道,“但是”之后的内容才是让所有人不解的核心重点。
然后他听到苏舟说——
“……但是我无法喜欢它了。”
含糊而沙哑的声音破碎挤出。
“乒乓球能给我带来快乐……可是它也让我痛苦;我知道我还是很喜欢它的,但是这样的痛苦让我无法继续喜欢它………我很难过,舅舅,我很难过,你们都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懂,我本来就不应该再打球了,我——本来的我应该——”
苏舟的耳边又响起了水声,他的灵魂飘出了体外,然后又被带往到深海。
还记得,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那个梦里,这个世界的、年仅十六岁的他在梦中对他说——
【……啊,对了,】梦中的、十六岁的自己摸了摸鼻尖,【为了不让我的一生太没激情,我多少也会影响到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吧?
……怎么会完全没问题呢,当然是既有问题又没问题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26岁粥和16岁粥的唯一一次对话,在开头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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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粥:所以这篇文的诞生真的要感谢16岁粥。
作者:真的是最后一章的猜测时间了,下章开头就直接开始说【根源】了——其实【根源】到底是什么,真的在正文里就详、细、的、提到过啊摇醒你们(不是开头,在2、300章?我回头瞅瞅)!简单来说【根源问题】一直是从上辈子起就经年累月根深蒂固的,上辈子的粥就压抑了快10年了,本来26岁退役就一切完事了(强调,26岁粥也没真的讨厌乒乓球,他是真的很喜欢也曾经享受过打球的),结果一朝穿越从头再来;其实如果不是开头的16岁粥给了26岁粥一些影响,包括但不限于激情、好胜、冲动、莽撞,这文从第三章开始就是完全不同的基调了。IF线结局可以理解为在26岁粥→16岁粥→24岁粥这么又成长绕了一圈后,原来16岁粥施加的影响全没了,所以真正意义上的26岁粥就emmmm……被16岁粥压住的【根源】重新浮上水面,然后压着压着压不住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特别刺激苏舟的一个点),就彻底爆发了。
IF线BE:16岁粥的影响,在粥24岁那年没了。
正文HE:16岁粥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渐渐的潜移默化、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