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凡有一种回到了苏舟的小时候,比起互相依靠的默契,更需要他去照顾他的小外甥的错觉恍惚。
所以,还是让苏舟静静坐着,他去把卧室和餐厅都简单地打扫一下吧。
“粥粥,你先在——”客厅里找个位置坐一下,等我收拾好房间就——
陈清凡没有说完,因为苏舟打断了他,他的外甥越过了他,大步朝着覆盖了一层灰尘的餐厅走去。
餐厅里,苏舟站在餐桌之前,用右手的指腹在桌子上抹了一下——嘶,一手灰。
苏舟甩了甩手,回过头,看向仍然站在客厅处的舅舅,他的亲人,他的教练。
“舅舅,餐厅就交给我吧,”苏舟用着平和的口气说,“你去打扫一下卧室,餐厅这边我来负责,等会吃完了饭,你先去处理一下我造成的麻烦,然后——只收拾一间卧室,今晚我们一起睡好吗?”
一起睡好吗?
陈清凡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像是压下了什么,他注视着那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很难描述此刻的自己,在心中涌动的那股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
“……好的。”
陈清凡只是听到自己这样说,他想,他大概是在无奈地笑着的。
“好的,粥粥,我去找一间双人床的卧室,今晚就和舅舅一起睡吧。”
-
苏舟没有去询问陈清凡是如何做的——去处理那些当然不会不存在的事后麻烦。
沉默寡言、味同嚼蜡的晚餐时间结束后,苏舟先行去了浴室,他简单地冲了个澡,当然也洗了个头,因为事出紧急,就连放在酒店的行李箱也没有带来,好在随身携带的球包里面还有着两身备用的球衣,正好给自己和舅舅当睡衣用。
苏舟换上了大红色的备用队服,单穿着一件T恤,坐在床上,感觉有些怪怪的。
……大概是觉得把穿在赛场上的衣服当做睡衣并且下半身还没穿裤子并且正好坐在床上的感觉有点特殊py色色的…?
苏舟:“………”
苏舟尽情的发散思维,他觉得他有点自暴自弃,什么责任啊、应该做的啊、必须做的啊、金牌啊、奖杯啊、颁奖啊、媒体啊、球迷啊、对外形象啊、外界舆论啊………这些东西,都随着休息室里的那几滴眼泪,尽数滚到了大海里。
他把这些东西全部抛开了,暂且抛给他无所不能的舅舅,或许明天他就又后悔了呢?谁知道呢?
苏舟躺在床上,展开四肢,双眼放空,他知道,因为他的“任性”,此刻的舅舅肯定正在餐厅里疯狂忙碌着,电话大概是一通接着一通吧?他的那些朋友们倒还好………主要是来自中国那边的询问吧?比如什么乒协主席啊、头条媒体啊,包括如果他这个总教头也要暂时请假的话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和应急措施啊,还有明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开起来的解释发布会啊,大家要怎么对口供用什么理由啊……啊,因为他自己的手机已经直接关机了,所以还要加上那些因为联系不上他、只能去联系舅舅的亲朋好友啊……
好多、好多、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处理,但是——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只要他赶紧发个微博、发个推特,或许就能平息一大部分声音,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苏舟想,这个世界是这么这么的大,人类是这么这么的渺小,哲学一点讲,就算他、就算苏舟这个人不存在的话,也根本——也无法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
当陈清凡终于上楼时,尽管他已经把能推的事情全部向后推,不能推的事情也全部既言简意赅又态度强硬地加急处理了——尽管如此,当陈清凡终于上楼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接近法国当地的凌晨一点了。
凌晨一点啊………这其实已经比陈清凡预料的要好一点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毕竟,毫不夸张地说,大概也只有他们这栋小房子里还是岁月静好了,外界是真的炸了。
粥粥肯定睡了吧。
满脸疲惫的舅舅疲倦地想。
他轻轻地推开门,却在门扉开启的那一刹那,发现苏舟还没有睡,明亮的头顶大灯并没有被开启,主卧内,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辉。
床头长栏的位置,枕头被垫在腰后,苏舟半盘着腿,像是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正一眨不眨地仰头盯着那里。
“……粥粥?”
失声片刻,陈清凡轻声地呼唤着对方。
苏舟没有回答。
陈清凡轻轻地走过去,他走到床前,甩下拖鞋,他单腿爬上了床沿,低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外甥。
“粥粥,你在看什么?”
陈清凡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他以为他需要在片刻的寂静后再叫一次,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的外甥却轻声回复了他……尽管苏舟的视线并没有与他对上。
“……我在看漩涡。”
苏舟呢喃着。
陈清凡抬起头,头顶的天花板空无一物,是最最精简的装修风格,连一丝花纹也没有。
但是,他没有说“那里没有漩涡”,而是问“漩涡里面有什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像是有些涩,苏舟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盘起腿,双手撑住脚腕,他没有看向陈清凡,而是专注地盯着他眼中的漩涡,盯着没有任何漩涡的天花板。
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梦游,他像是听从了陈清凡的“吩咐”,更为仔细而专注地盯着那里,去寻找漩涡深处那不为人知的景色。
“……我看到了冠军。”
半响,苏舟说。
不等陈清凡追问,他又说,截然相反地说。
“我看到了冠军,我还看到了失败,我看到了有人在捧杯大笑,我还看到了那些失落的背影,跪地时流下的不甘的眼泪。”
苏舟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即使真的只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有感而发,现在的陈清凡也只会竭尽全力地去进行联想。
现任的国乒队总教头绞尽脑汁,这段话能说明什么呢?……是苏舟心中的担忧吗?是因为看到了新一代球员的逐渐成长,开始担心自己的地位不稳吗?是因为作为中国乒坛中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开始受不了那些总是给他过高赞誉、转头却又能将他批的一文不值的媒体吗?
陈清凡也这么问了,他没有这么直白,而是用着另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
“失败吗?粥粥已经很棒了吧,想想你的舅舅,可怜而失落的我,虽然我没有在公共场合中流过眼泪,私下中流出的泪水,大概也够去泡一次澡吧。”
陈清凡希望自己的猜测能靠点谱,他其实本来还想以自贬的方式说“你舅舅这辈子都没有一块金牌呢,每次看到站在领奖台上的你居于最高位时,我就——”
——这句话都已经抵在陈清凡的舌苔处了,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在这个下一秒之前,出现在陈清凡眼前的,却是晚间时的苏舟,自颁奖台的最高处摔落而下的一幕。
陈清凡收了声。
然后他隐含期待地看向自己的外甥,希望自己那试探性的猜测能靠点谱。
然而,从苏舟毫无变化的眼神与面部表情中,陈清凡不得不挫败地承认,他的猜测大概是一点都不靠谱的。
……如果安吉洛·比安奇在就好了。即使和那位已经退役的意大利人一点也不熟悉,陈清凡依旧情不自禁地想。他很想拥有安吉洛那般的洞察力,那样……
“舅舅。”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陈清凡的思绪打断。
陈清凡立马抬头,发现苏舟已经不再仰头盯着天花板了,那双没有了星星的眼睛直视着、平视着自己,明明是最为熟悉的眼眸,却让陈清凡感到了几分荒诞的陌生。
这样的陌生,让陈清凡感到了更为沉重的挫败与自责。
“怎么了?粥粥,想说什么?”
将所有折磨着他的情绪生硬压下,陈清凡微笑着看向他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