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人行必有修罗场(三合一)

可明枫玉显然不会听他的狡辩, 深吸一口气,怀疑的目光仍旧盯着叶君烛:“可是宋之荣为什么要杀这外门弟子,而且他口中说你要把玉牌送给齐一鸣, 可有这回事?”

虽然今晚是巡逻弟子亲眼目睹宋之荣杀了人, 凶手确凿无疑,但整件事还是透着很多违和之处,比如齐一鸣很显然是主动赴约, 他为什么要来?宋之荣就算想下手, 为什么不能挑个更好的地方,偏偏凑到最近巡逻紧密的后山?他当真是因为在洞府养伤, 而不知道乌狐兽出逃的事嘛?

明枫玉直觉告诉他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可就像是搅乱的毛线, 他找不到一丝证据来证明猜想。

眼前这看似废物的叶君烛,会是突破口嘛?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 在他步步紧逼下, 叶君烛肩膀瑟缩, 又往二师弟身后躲了躲, 他原本就高了季珏一个头,现在还强行遮掩, 怎么看都透着窝囊!

就连开口的声音也是发颤的:“我、我不知道,但是玉牌的事, 完全是宋之荣污蔑!二师兄他早就把多出的玉牌给了沈凌琮, 我虽然和齐一鸣交好, 但总不能把自己的给他吧?至于、至于为什么要杀人, 宋之荣平时就爱欺负弟子,恐怕、就是因为私怨而下的手。”

他说话时,语气虽然强自镇定, 但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像是怕被冤枉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就有了两种可能,一是叶君烛果真与此事无关,二就是,此人心思深沉,连明枫玉都看不破伪装。

不过在七峰常年受辱的小师弟,怎么可能有这份心思,令明枫玉想也没想就排除了第二种可能。

他沉思间,盯着人看得久了些,小师弟像是被吓到了,脚步又往季珏方向挪了些。

季珏忙开口:“大师兄,你都吓到小师弟了。”

竟然还带了一丝谴责。

反应过来的明枫玉:“……”有了媳妇就忘了师兄。

“说起私怨,听说前几日宋之荣不是逼着齐一鸣向他借灵石,在玲珑局压自己赢的事嘛?”

“呵,这人能为了大比就残害同门,没准就是因为点灵石而杀人。”

“也亏他活该,偏偏挑了山崖处,恰好被巡逻师弟给逮住了!“

叶君烛的话显然在众人中激起了反应,他们原本就憎恨宋之荣因为残害同门、害得七峰颜面扫地的事,现在更是对他杀人一事笃信不疑。

完全没人想到是有人在宋之荣体内种下了咒术,在关键时刻燃起符纸,骤然放大了他心中的恶念,导致他无法抑制地出手杀人。

群情激奋中,叶君烛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血味。

他这咒术代价颇大,而且还是趁着宋之荣修为不济才能顶用,若是修为再高一些,怕是就要反噬了。

看他脸色苍白,季珏一只手悄悄扶住他,自以为小声实则师兄弟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有师兄在呢。”

明枫玉:“……”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

看不下去这两人腻歪,明枫玉也不想多耽搁,沉声吩咐弟子:“把这家伙给我关起来,明早送去惩戒堂处置。”

两名弟子齐齐应是。

“师兄,我真的是冤枉的,都是叶君烛搞的鬼——”

似乎预料到自己的命运,宋之荣猛烈挣扎起来,朝明枫玉凄惨吼道。

然而很可惜,不仅是明枫玉不信他,就连周围的弟子,也纷纷嗤之以鼻。

只有叶君烛,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对他扯开了一抹冷笑,漫不经心中带着漠然的打量,像是在看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般。

这令宋之荣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间消失,他猛地朝对方方向扑去,力气之大,连带着身后的弟子都踉跄几步。

血腥味中,恶毒的话语从他腥臭口中流出,粗粝嗓音回荡在漆黑山崖间,惊得栖居飞鸟簌簌扑起,飞向苍茫阒暗的远山:“你得意什么,不过是一个丑八怪,一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垃圾,季珏早晚会抛弃你的。哈哈哈,叶君烛你不得好死!你永远也比不过我的——”

火把跃动的光亮中,清晰照出宋之荣脸上扭曲变-态的表情,透骨山风恰好吹过,七峰不少涉世未深的弟子不禁一阵胆寒。

季珏也都要吓哭了,妈的,这些反派就不能好好领便当嘛!又不是鬼片,为什么还要来吓人!

咸鱼鳍抖如筛糠。

他心潮起伏间,感觉到身边小师弟似乎也跟着自己一起抖。

还以为对方也是害怕,忙颤着声音安慰:“别怕,他都是胡言乱语,不能当真的。”

叶君烛微微偏头,从他的角度能只能看到对方挺拔立体的侧脸,以及落在他狭长眼尾间的红痣。

一双凤眼在跃动火光染上了潋滟,他神色莫名,几次想开口,却在最后一刻紧闭了牙关。

他想问真的是胡言乱语嘛,可自己心底却早就给了答案。

季珏这种连喜欢多年的未婚妻转眼就能弃如敝屐的伪君子,甜言蜜语随口而出,说到底不过是逗他玩玩,怎么能当真?

就连当初信誓旦旦说做他好兄弟的人,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名利背叛他,现在就离他几步之遥,死不瞑目。

什么欢情友爱,这世间除了自己,都是靠不住的。

反正他对季珏,也是忍着恶心,抱了利用的态度,各取所需,不用多加在意。

省得对方起了些别的心思,到头来纠缠不清。

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翻涌不稳的真气混着莫名情绪,压制在了心底深处。

“怎么了?”感受到这股炽热的视线,季珏也不禁偏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就差点被对方晦暗不清的眼神摄住。

“没事”,叶君烛匆匆低头,声音有些闷,“就是、就是想不到宋师兄这般恨我。”

直觉令季珏觉得小师弟情况有点不对劲,刚才那眼神,好像怨愤他似的,让他久违地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被污蔑之下对他投来的眼神,像是月下山林中的鸱鸮回头,盯着猎物般的诡异紧迫。

“你……”他皱眉刚想问清楚,一道悲愤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

“荣儿——你们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快给我放人!”

一道蓝影从黑黢黢的栈道一头快速掠来,急急停在了押解宋之荣的两个师弟前,宋管事面色阴沉,扭曲可怖。

“放开他——”

吓得两个弟子压着人愣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僵持中,白底皂靴踏过地面,明枫玉越过两人,直直同宋管事对上,嗓音冰冷:“宋之荣残杀同门弟子,人赃并获,宋管事难道想包庇儿子?”

“放屁,什么人赃并获!我、我看分明是你们污蔑荣儿!他明天就要去禁闭处了,他都答应了我,怎么可能出来杀人,分明是有人在捣鬼!”他最后一句话,视线越过了明枫玉,直接朝季珏的方向袭来,眼神如黑暗中窥伺猎物的毒蛇。

“是不是你!我儿子都被你害得三年禁闭,你为了一个丑八怪竟然还想赶尽杀绝!季珏,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一柄长剑抵在了正欲动作的宋管事之间,剑锋泛着寒光,如明枫玉陡然沉下的面色:“宋之荣杀了人可是众眼目睹,跟季珏无关,你要想替儿子开罪,还不如明天好好去惩戒堂请求,别在这里狗吠!”

“区区小儿,你也敢来教训我!”脑中绷紧的一条线隐隐有扯断的趋势,特别是宋之荣看见亲爹后,不断喊着“爹,他们都在冤枉我,你快救我……不能放过他们——”

宋管事周身气息越发可怕,看向明枫玉的眼神渐渐不善,不过是跟他同修为的金丹期,偏偏因为是内门亲传弟子,就敢对他大呼小叫,何其不公!

“你想干什么?”明枫玉察觉到不对,抬起手往后一挥,示意师弟们都小心警惕。

今夜事发突然,高阶长老还没来得及通知,在场修为最高的明枫玉只能勉强跟宋管事算个平手,真发生什么,这周围的低阶的弟子们恐怕互不周全。

“放肆,这可是在七峰,你一个管事还想造反不成!”紧绷的气氛中,被师弟没拉住的楚灵儿跳了出来,少女义愤填膺,指着人怒骂,“你还敢对大师兄无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爹爹当初看你可怜,把你带回七峰做个管事,你能耍什么威风?果真是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我看宋之荣这阴险小人,就是继承发扬了你的衣钵,活该被关进惩戒堂,让他重新投胎好好做人!”

“灵儿闭嘴,回去!”眼看中年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明枫玉不禁低喝一声,咬牙挤出几个字,“你别激怒他了。”

“他敢?!”楚灵儿双手叉腰,美目一瞪,不屑道,“我娘闭关之前可是给了我一块玉牌,他要敢动手,我就叫我娘来收拾他,哼,什么破玩意儿!”

听到“玉牌”两字,宋管事阴沉的面孔多了些许迟疑。

明枫玉捕捉到了,心下稍安,这人还有所顾忌,没到最坏的地步。

他当机立断对押解的弟子说:“快把人带下去,明天听候发落。”

然后又看向宋管事,这次放软了态度:“宋之荣究竟有没有杀人,惩戒堂自会论断,我也知道宋管事是个明白人,可别自断前程,做出些糊涂事来。”

宋管事眉眼阴鸷,两人对峙片刻,眼看儿子都被押走了,他到底不甘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想着,还有惩戒堂,还没到最坏一步。

“真可怜啊。”季珏正在一旁看得紧张,就听小师弟低声道,“按照宗规,残害同门者杀无赦,就算从轻发落,最好的也是剥去灵根灵骨,化作一无所有的废人,就这样,还不如死了好呢。”

他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还是让季珏冒了一层冷汗:“嘘,小声点,别让那老匹夫听到。”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稳住。

叶君烛似乎知道自己失言,忙一手捂嘴:“哦对,等明天再说。”

他说话间,隐晦地抬起眼睛,与宋管事投来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毫无所觉的季珏忧心忡忡:“对,还是先等到明天就好了。”

等明天长老齐聚,高手如云,这小小宋管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而不是像现在,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弟子战战兢兢,怕被波及。

宋管事耳尖微动,暗中压下翻天仇怨,拂袖而去。

明枫玉不放心,匆匆吩咐几句,便亲自坠着宋管事跟了上前。

防止这人鱼死网破。

人一走,周围的弟子都松了口气。

乌云散开,月色重新洒在山崖,浓烈的血腥味被山风吹去了不少。

大多数人跟着下了栈道,只留下三个弟子看守齐一鸣的尸体。

季珏正想带着小师弟离开,叶君烛却忽然对他道:“我同齐一鸣相识一场,如今他魂归天际,我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季珏顿住了脚步,一方面感慨小师弟真是太善良了,被好友背叛都不知道,一方面又怕看到那恐怖尸体,只好停在原地:“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叶君烛微一点头,朝尸体走去。

看守的弟子们也知道他跟齐一鸣的交情,没有拦他。

反正都死了,还能出什么问题。

暗红色的血泊已经凝固,齐一鸣脸上最后停留的是一个惊恐错愕的表情,他应该惊讶来者为什么不是蠢笨的叶君烛,而是正欲四处躲避的宋之荣。

恐怕他来之前还在得意忘形,看呐,我把一个内门亲传弟子耍的团团转,连玉牌都能让他拱手让人。

他只是没想到,叶君烛真正送给他的,是通往鬼门关的往生牌。

真是太好笑了。

叶君烛忍住嘴边的笑声,背对着几人的脸上嘴角高高翘起。

他也不嫌弃发臭的尸体,微微俯身,与死不瞑目的齐一鸣对视,声音压得很轻。

“你之前不是希望我葬身妖兽体内嘛,如今啊,我还给你。”

他直起身时,隐蔽地在齐一鸣尸体上洒下一些稀碎粉末。

然后踩着干涸血迹,转头离开,一步步走向等待他归来的白衣青年。

季珏雪白的脸在月光轻抚中,虚虚笼着一层银辉,看着格外莹润干净,叶君烛胸中翻涌的恶意,在看到他时诡异地消散了大半。

“你、你别难过了”,看小师弟兴致缺缺,还以为他为齐一鸣的死而难过,季珏虽然认为不值,但毕竟人都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们回去吧。”

叶君烛“嗯”了一声,两人在身后弟子八卦的视线中,踏过了悬空飞栈。

众人散去,原本热闹的山崖边光亮骤然黯淡,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笼罩几个弟子,夜风刺骨,呼卷得周围山林簌簌拍打,像是万鬼齐哭。

三个弟子都是新来的,因此捡了个守尸体的苦差事,当下不由两股颤颤,眼神惊慌:“后山、后山应该不闹鬼吧?”

一人忙慌忙道:“胡说什么,堂堂仙门,怎么会闹鬼,顶多、顶多也就是走失了一头妖兽而已。”

“那妖兽该不会……”

另一人被他说得都快哭了:“你能不能别乌鸦嘴了,今天师兄们巡逻了一天都没找到,我们怎么可能就遇上!”

对啊,肯定不可能的,不可能!

几人战战兢兢地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害怕,乌狐兽,可是会吃人的。

然而现实的噩梦就是来得这么快,离季珏他们还没走一会儿,三个弟子还在颤颤巍巍时,一只巨大的黑色狐狸从附近的山林中忽然跳出,重重砸落在地,扬起尘土漫天。

对上那大如灯笼的妖兽瞳孔,三个弟子在最初的愣怔之后,便发出凄厉惨叫。

“跑跑……快跑啊!”

三人提心吊胆跑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妖兽竟然没跟上来。

“怎、怎么回事?”

三人面面相觑,只好匆匆给大师兄发了传音牌,可惜对方没有回。他们难耐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悄悄朝山崖平地走去。

回到原地时,已经没了乌狐兽的踪影,凄寒月色中,原本齐一鸣尸体的地方,只剩下了零星的断肢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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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春院。

一盏明灯亮起,支起的木窗上现出两个清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