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纵然许久没有听到人唤他作“容前辈”然而容青玄依旧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

只是他无法相信自己还能听到那个声音, 故而一时间竟是愣在原地,还是一旁的钟厌九提醒了他:“庄殊?”

说出这个名字的钟厌九差点晕倒:“你、你怎么也活过来了?”

容青玄意识回笼,这才发现身前已是多出一人。

那人披着件蓝青色的斗篷, 眉目舒朗, 气质沉稳, 微笑淡淡, 只是脸色惨白的厉害,半点血色都没有。容青玄一眼看去几乎没认出来,细细端详了一会才确定来人的确是庄殊。

“庄贤侄?”容青玄疾步上前,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庄殊, “你还活着?”

昔日庄殊被岚吾君悬尸示众的画面历历在目, 如今故人竟是再现眼前,容青玄的心情格外激动。

庄殊顿了顿,一言不发的掀开了斗篷。

斗篷下, 是一具虚飘飘半透明的身体, 容青玄试着将手伸了过去, 不想竟是笔直的穿过了庄殊的身体。

庄殊……竟是一道游魂……

“这、这是怎么回事?”容青玄吃惊道。

庄殊放下斗篷,极其平静地说:“是龙少侠……不, 是阁主找到了我, 他问我愿意转世轮回还是愿意继续以庄殊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我心愿未了, 便说愿意活在这世上,于是阁主便将我带到了鬼市,施法保佑我魂灵不散, 修为仍在。”

“又是龙篱?”容青玄惊疑道,“龙篱到底想干什么?”

“阁主不过是可怜我罢了,若不是阁主将我从阴曹地府里带出来, 晚辈又如何能与父亲相见,在这人世间自由行走。”

“庄老宫主?”容青玄忽然想起了华阳宫叛出仙门归顺龙篱之事,“莫非庄老宫主便是因为此事带着华阳宫上下归顺魔族?”

庄殊和煦一笑,道:“容前辈误会了,便是阁主没有将我从地府带出来,我爹亦会造|反的,是阁主劝我爹不要冒进,一切听他安排。”

容青玄闻言微微垂下了头,飞快的眨了眨眼:“反?庄老宫主清白一世,如今竟是甘愿叛出仙门,与魔族沆瀣一气?”转念一想原著中庄奉贤最后确实跟了龙篱,成了龙篱最忠心的下属,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庄殊的脸本就惨白的厉害,听了容青玄的话硬生生又惨淡下去几分:“容前辈,东皇山一战何其惨绝人寰你忘了吗?”

容青玄指尖一颤。

庄殊继续道:“他们杀了我华阳宫半数弟子,更有许多女弟子被他们以收为婢女的名义掳了去,实际上却被他们当做妓|子来对待!而我和庄必更是被悬挂在城门上,悬尸示众!盘龙谷残虐至此,难道我华阳宫还要忍让,还要在他们手下苟且偷生吗?不,我们宁愿一反,也不再做其足下草芥!”

六年前的往事在庄殊的叙述下飞快在容青玄脑中闪过,血,一地的血,倒在血泊里的弟子,惨遭岚吾君虐|待的庄奉贤与冯姨娘,那些骇人的画面,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是我和龙篱害了你全家,害了华阳宫,对不起,对不起……”容青玄抖着声音道。

庄殊微微皱了皱眉,如当年那般沉稳道:“容前辈,你不用道歉,你和阁主的事不过是岚吾君报复我父亲的一个托词罢了,他恨毒了我爹爹成功封印了北妖皇,狠狠扇了他的脸,令他在仙后先帝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才伺机报复。”

容青玄沉默不语,心中依然是那般的愧疚。

“你、你爹还好吗?”半晌,容青玄道。

提到庄老宫主,庄殊的面色这才好了些:“我爹很好,他一直帮着阁主做事,还说若是有一天死了便也叫阁主带他到鬼市来,阁主还说会帮我找我娘,只要她的魂魄愿意来鬼市,便带她来与我们父子相聚。”

“是吗?”容青玄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庄奉贤与庄殊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如果换成他是庄奉贤,他也一定会提着剑杀向盘龙谷,和对方鱼死网破。

“庄贤侄,你在鬼市也是帮龙篱做事吗?”

“是。”庄殊笑笑,“我和我爹如今都是阁主的手下。”

“哦。”容青玄心里莫名有些怪怪的,庄殊若有所思地盯着容青玄看了片刻,冷不丁道:“听闻容前辈和与玉前辈快要成亲了?”

“啊?”容青玄被问得恍惚了一下,“哦,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却没这个出个所以然,庄殊却是叹了口气,容青玄赶忙转移话题:“贤侄为何叹气?”

庄殊目光定定地望了容青玄片刻,这才道:“容前辈,阁主得知你将要与玉前辈成亲的当天本要杀去暮苍山的,是我爹拼死拦了下来,阁主巨怒之下灵力暴走,七窍渗血,甚是可怖,庄殊现下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容青玄一怔,光是稍稍地依照庄殊的话想象了下当日的场景便觉冷汗如瀑而下。

“他……”

“阁主很在意容前辈。”庄殊有些讪讪地冲容青玄拱了拱手,“晚辈不敢多说什么,便言尽于此,容青玄好自珍重。”

容青玄木然地点了点头,在庄殊的护佑下缓步离开了这条诡异的长街。

走出长街的容青玄站在漫天血雾中深深吸了口气,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只有两道巨大的招魂幡,长街的入口竟是不见了。

若不是知道此处是鬼市,知道在鬼市里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邪门事,容青玄定会走回去探个究竟,眼下则轻轻地拍了拍钟厌九的肩膀,淡淡道:“赶紧离开吧。”

不知为何,在说到“离开”这两个字时,他的心莫名抽了一下。

“容容,你的脸色不太好。”钟厌九抓了抓容青玄的手,“你身体是又不舒服了吗?”

容青玄收回望着长街的目光冲钟厌九一笑:“我很好,咱们走吧。”

钟厌九眼珠转了转,思忖了片刻后陪着小心说:“容容,我知道你的私事我不该掺和,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若是从前,龙篱还只是暮苍山上的那个小徒弟的时候,你若是真心喜欢他或许还能和他在一起,但如今他已然是魔头,是你我的敌人,你若还跟他在一起只怕会名声皆毁,身败名裂……”

容青玄被钟厌九一番话说得刹那间面如死灰:“阿九,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钟厌九一脸讷讷:“不干什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可是板上钉钉的人皇儿媳,玉师兄未过门的老婆,你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这层身份。”

容青玄心头蹭地蹿起一团火,不轻不重的踢了钟厌九一脚:“快走吧!就你话多!”

钟厌九“嘿嘿”一笑,架起一道结界带着容青玄飞上了天。

废柴容青玄沉默地站在钟厌九身侧,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庄殊和钟厌九的话,以及龙篱七窍渗血的自残画面。

那两个小人似乎在自己脑袋里吵起了架,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庄殊沉稳犀利,钟厌九叽叽喳喳,两人越吵越凶,眼看着便要拔刀相向。

容青玄几经周折才将那二位从自己的脑子里轰了出去,凝神一瞧却见钟厌九带着自己在鬼阁的上方来回周璇。

容青玄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气道:“钟厌九,你是对鬼阁恋恋不舍吗?不赶紧冲出去一个劲在鬼阁上面晃荡什么?”

钟厌九指尖捏决控制着结界,额顶冒汗地回道:“容容,咱们好像遇见鬼打墙了。”

“什么?”容青玄讶道,“鬼打墙?”

“是。”钟厌九道,“我已经试过好几次了,无论我朝那个方向飞,最终都会回到鬼阁上方,只怕你那徒弟施了什么邪术将咱们困在了这里。”

容青玄咬了咬唇肉,与钟厌九一并飞回地面。

二人望着近在咫尺的鬼阁大门,四目相对,无语凝噎,忽然,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一片金色灵光扑向红云,顷刻将天空染成了金黄色。

“破界术!”钟厌九兴奋道,“容容,一定是掌门师兄派人来搭救咱们了!”

容青玄望着天空中渐渐布满的金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眼看着金辉便要将整个鬼市笼罩,红云之中忽地横起一道雀蓝灵光,灵光扇形而开顶住渐渐下压的金色结界,并不断壮大,不消片刻功夫便将金光吞噬殆尽。

钟厌九瞠目结舌:“噬界术,这、这是丹阳子的看家本领。”

容青玄沉默不语,丹阳子并不在鬼市,能使出噬界术的人只有龙篱,看来丹阳子已然将一身的本事传授给了龙篱。

“容容,咱们得跟山门里应外合想办法冲出去!”钟厌九跃跃欲试。

容青玄瞧了瞧静谧的四周,毫无动静的鬼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不在焉地问:“你预备如何里应外合?”

钟厌九眼睛一亮:“你忘了渠夜君给咱们的东西了?”

说着,手中已是多了把硫磺色的铁伞出来。

容青玄莫名心慌,按住钟厌九的手道:“阿九,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钟厌九急道。

容青玄不急不缓地说:“你不觉得渠夜君出手搭救咱们这事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钟厌九满眼焦急地望着不断闪现在头顶的金色光芒,“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那小徒弟抢了渠夜君鬼市之主的位置,还把人家的腿弄断了,人家能不恨他吗?眼下不过是顺手推舟卖了咱们一个人情,日后定会叫咱们还的!”

“是吗?”容青玄半信半疑,钟厌九却迫不及待地将铁伞立于掌心,捏了个诀将伞面破开了。

原本锈迹斑斑的硫磺色铁伞一瞬间变大三倍不止,伞面由硫磺色变为雄黄色。

雄黄……蛇怕雄黄!

容青玄来不及拦下钟厌九,已是被一股邪风裹住了身体,拉着他朝铁伞飞了过去。

“容容!”钟厌九大惊失色,慌忙追了上去,试图将容青玄救下,然而容青玄竟是化作一缕白烟,被飞快旋转着的硫磺铁伞吸了进去。

钟厌九眼睁睁的看着铁伞合上,一阵风似得飞向了天边。

“容容!”钟厌九疯了一般的追了上去,却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恶鬼拦住了去路,待其杀光了恶鬼成功脱身时,铁伞已经不见踪迹。

“容容!”

被铁伞困住的容青玄备受煎熬。

伞中一片漆黑,只隐隐听得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伞内的雄黄紧紧贴在他身上发出“呲呲”的声响,火一般灼烧着他的肌肤。

容青玄用仅有的灵力在周遭架起一层薄薄的结界,却无法阻住雄黄的侵入,那些雄黄并非人间普通的雄黄,而是带着法力的雄黄,专门对付他这样的蛇体灵修。一层又一层的雄黄地从伞面上簌簌落下,一刻不停,似欲将他活埋在这铁伞之中。

被逼化为一道虚影的容青玄痛得脸色发白,浑身打颤,如坠炼狱,生生忍受着烈火灼|身之苦。他虚弱地瞪着已然失焦的竖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难道他就要死在这把铁伞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