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最终还是胡风遥神色闪过一丝戾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这么多年过去，这女人为什么还是这么轴？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肯接受神明的封位，真正的成为护法？
她只是担着这护法之名，但所有仙家都知道，她并没有真正的受封。
所以，她也只是在气焰的作用下，比同龄人更年轻些，身体比一般人类硬朗些，可寿命却还是在人类的极限之内。
只要轻飘飘一句“接封”，就可以像仙家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她不是很喜欢黄羲泽吗？难道不想和他一直呆在一起？
仙家们为了讨个口封、走个捷径都前赴后继，可她却巴巴守着自己的人类身份，眼瞧着岁月流逝，短暂的生命走到尽头，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受封，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望着紧闭的病房门，不知怎么的有些后悔。
当时知道她搞起来的办事处之类，他只是笑笑。
三万岁曾经让他回来帮忙，可被他无视了。
几十年的时间，对仙家们来说，实在太短暂了。也正是因此，他根本没珍惜过时间。
胡风遥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他只是觉得来日方长，等他能平息掉心里莫名其妙翻滚的情绪，再回来也不迟。
可等他度过这转瞬即逝的几十年，却收到了叶楹大限将至的消息。
直到看到苍老的叶楹，和幻化成老人的黄羲泽，他才恍然大悟。
生命太漫长了，而他周围的其他仙家，也是与他一样长长久久地待在那里。他似乎，根本没怎么珍惜过什么。
因为他总觉得，一切都会一直长长久久、亘古不变。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一闪即逝的美好。
胡风遥脸色变幻，最终丢下一句“我去抽烟”就离开了。
他刚离开不多时，忽然内室的门打开，灰三一愣，就跟三万岁对上了眼。
三万岁喉咙哽了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进来吧。”
时辰到了。
灰三呆呆看着她，停顿了两三秒，才迈步走了进去。
仙家们也站起身来，沉默地接连走入病房，看向斜靠在病床上的老迈人类。
她的气息很淡很淡，像是稍不注意就要被风吹散。大黄眼圈红了，她还只是个年轻的仙家，并不习惯道别。
或者说，仙家们都是一样。叶楹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精神看起来不错：“唷，都来了啊。”
黄羲泽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叶楹看着他们依然无比年轻、和几十年前毫无差别的脸庞，失笑：“怎么感觉只有我一个人的时间在走，你们都……没什么变化。”
她突然爆发一阵咳嗽，就连咳嗽声音都是无力的。山神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满眼都是温柔。
叶楹靠在他怀里，紧喘了几口，双眼的光芒肉眼可见地在逐渐熄灭。
她说：“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看不到黄羲泽的眼神，只能感觉到拥着自己的人在微微颤抖。
她虚弱地半闭着眼：“尤其，谢谢……你。”
让她这一生，一直热烈地爱与被爱着。
“我……没留下……任何……遗憾……”
他守住了自己的誓言。
叶楹在他怀里小幅度地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声抱怨：“黄羲泽……好困……”
黄羲泽垂着眼，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满是破碎的悲伤和痛苦，以及深不见底的眷恋。
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这些，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山神深吸一口气，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困了就睡吧。”
“不要怕。”
“我会找到你的，不管多久，多少次，我都会在无尽的轮回中找到你。”
“因为……你是我最亮的那颗星。”
叶楹眼睛都快阖上了，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多少年前的……土味情话……”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沿着紧闭的眼角滑落，沾湿了深深的皱纹：“你……都怪你……”
“明明……已经……毫无遗憾了……”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不舍？
黄羲泽只感觉到怀中的身躯逐渐下坠，像是整个世界在怀中崩塌。
他的心也在崩塌，明明知道以后还有机会找到她，可那个……
还是她吗？
还是他的叶楹吗？
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像是要抱住一团消散的沙，可却无力挽回。
山神哽咽地抱紧叶楹：“等我。”
“不管多久，我都会找到你。”
一滴泪水落在叶楹脸上，微凉，像一滴雨，混着他低低的呢喃。
“……阿楹……”
叶楹嘴角微微翘起，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然后像睡着了一样，安心地阖上了双眼。
屋内一片寂静，灰三看着相拥的那一对身影，视线微微一凝。
黄羲泽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再度变得清晰。
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在床单上，洇出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