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四十岁这年, 终于住上了别墅。就在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
经常看到两个人在院子里，老奶奶抱着猫晒太阳, 老爷爷是侍弄花草。
老两口子性格迥异, 老太太总是笑眯眯的, 脾气却是有点急, 经常看到她数落老爷子。
而老爷子……张媛出来进去的，也见过几次。个子很高, 而且身姿挺拔。
要不是一头银丝和满是沟壑的脸，几乎不像个老年人。老爷子也很严肃，身上气势很盛，有时候张媛看到他都有点害怕。
可面对唠叨的老太太时, 他又是温柔的。那一院子的花，都是他亲手种的, 只因为老太太喜欢花。
很幸福的一对老夫妻，光是看着就觉得岁月静好。
当了几个月的邻居, 某一天, 老太太和善地邀请张媛去院子里坐坐。
张媛欣然前往, 在满是阳光的、缠满藤本蔷薇的花廊下喝下午茶。
摆在桌上的点心好吃得让张媛惊叹，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那是她老伴做的。
“他厨艺很好, 但我也不错。”
老太太调皮地眨眨眼：“可我打从结婚就没做过饭，我说我不会。”
张媛忍俊不禁，翻动老太太拿出来的相册, 惊叹：“哇, 您年轻的时候真漂亮——您先生也好英俊啊。”
泛黄的老照片上，高大的男人和身姿纤细的女人牵着手，一起回头看。
背景是巨大的游轮, 可仿佛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人群中，简直闪闪发光。
“咦？”张媛抬起头，讶异：“这么说来……来看望您二位的，真的是您女儿？长得真像您先生啊。”
老太太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张媛被这笑容感染，虽然有些莫名，还是跟着一起笑起来。
老太太摸了摸眼角沟壑中沾的笑泪：“大黄啊，她，嗯……倒是的确很像。”
两人相谈甚欢，老太太还邀请她下次再过来玩。
可之后很久，张媛都没看到老夫妻再度出现在院子里。
她忍不住问老公，却得知老太太病了，在医院。
住院有一阵子了，老爷子天天在那边守着。
张媛听着，感觉心被攥紧了。
医院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睡着的样子并不很安稳。
她养的猫咪蹲在枕边，尾巴一甩一甩，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主人，像是也在担忧。
老太太的眉毛微微攒着，带动脸上的皱纹。
一只苍老的、布满老年斑的大手轻轻抚上她霜染的发。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看向老爷子。
他整日不眠不休地陪着她，可脸上却没有一丝倦意。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中，满是对妻子的心疼和温柔。
老太太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这双眼睛，无比清澈深沉，眼神清明，哪里像是个老年人的眼睛。
可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以前的叶楹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在她明白了。
那种阅尽沧桑的平静，使得不管山神用哪种相貌出现，都不会有什么不和谐的感觉。
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千年有余，看尽了世间变幻啊。
那么……像她这样短暂如流星的生命，对他来说，应该也是转瞬即逝的吧。
苍老的叶楹不太满意，像是个骄纵的小女孩：“我好久没看到你年轻的样子了，给我变。”
黄羲泽被她逗笑：“说好了要陪你慢慢变老，这么突然又让我变？”
叶楹恍惚地看着眼前他老迈的面容。
是啊……他答应过她，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护法神职带来的神力，坚持要以人类的身份过一生，他会陪着她慢慢变老。
就像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夫妻一样。
还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她悲痛欲绝地流泪。他把她揽进怀里，那怀抱一如既往温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也的确做到了。他陪伴了她一生，随着年岁增长，亲人朋友逐渐离世。可因为他一直陪伴，她从未觉得自己孤独过。
可如今……
是她要离开他了。
叶楹笑着笑着，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黄羲泽看着她的神情，眼中依然是从未改变过的温柔和宠溺。
很多很多年前，有人说过，生老病死，世间定数。
是谁说的，左淮，还是白梵？
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过了非常漫长、却足够幸福和美好的一生。
VIP病房是个套间，里间只有山神夫妇和三万岁三人。可外间的会客厅，却或坐或站，待了不少仙家，甚至有当年在办事处受过叶楹恩惠的兔仙。
大黄闷闷地坐着，白楚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向里间紧闭的门。
门前，灰三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门边，靠着墙站着身长玉立的胡风遥。
他好些年没出现在山界了，有人说他是去了大洋彼岸，也有人说他去深山老林修炼了。就连三万岁都召不回来。
可没想到，这当口，胡风遥回来了。
跟灰三脸上明显的沉重不一样，他面无表情地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灰三抬眼看了看他，像是想问他这些年去哪里了，可最后什么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