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马车上,韩娘子仍穿的红巾军兵服,纪逐鸢抱着剑靠在车中打盹。沈书让李垚给纪逐鸢换过一身鸦青色武袍,就纪逐鸢的身材,穿什么都扎眼。只不过一身黑太像密探或是刺客,这身好多了。
沈书把目光移到韩娘子身上,不与她直视,但匆匆一眼就看出韩娘子也十分窘迫。
路途不短,沈书倒出一杯热茶给她。
又等上一会,料韩娘子没那么不安时才开口:“淮军攻打建德,最近一定是战事如火,昨夜抓到一人在文忠兄的家里窥视。”
韩娘子不知这事,惊得双眼瞪圆了,第一反应便以为那是马夫人派来的。
沈书愣了一下,失笑:“自然不是,夫人宽厚,更非多疑之人。她的胆识、远见,远超寻常女子。我知道娘子不是蠢笨之人,这么些年,要是最初我还怀疑娘子是有其他目的,到今日也再无怀疑。少爷会再寻到娘子,也不能说你二人无缘。”
泪雾浸湿透了韩娘子秋水一般的双眼,比起那年,她的脸庞略有消瘦,雅丽之中更添了三分艳色。
“只是,娘子须知,你们的身份……”
“奴家自知不配。”韩娘子声音微微发抖,苦笑道,“姻缘天定,奴家不欲强求。奴与将军萍水相逢,他知我怜我,似奴这等身份之人,什么轻薄放浪之徒没有见过?偏只有他不同。将军待我,与待家世清白的千金并无不同,在他的眼里,奴家不是风尘女子,仅是一个人,一个有名有姓,值得他爱慕的女人。”
沈书点头:“这便是文忠兄的可贵之处。”
车中一阵沉默。
纪逐鸢睁开眼睛,身体却仍靠着车板,像在打盹。
韩娘子举袖擦拭下巴与侧脸,抿起唇,释然地笑了起来。
沈书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先生放心,奴家绝不会是将军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果真有那么一日,奴家愿一死,以酬将军恩情。”
沈书吓了一跳,忙道:“不是这么说,总有办法解决,万万不可轻易寻死。”
“要死就死得干净一点,省得大家麻烦。”纪逐鸢冷冷道,“你死了过几年朱文忠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将来他做大将军大元帅,甚至做国公,他那个天生就有好家世的妻子更可以为他相夫教子,帮他平步青云。二十年后,唯有你自己早已是孤坟一座,坟头青草过人高,失去你的庇护,你那个小丫鬟阿魏可能只能嫁给山野村夫,更不知道在哪。等到朱文忠百岁上头,儿孙满堂,他将来的妻将来的妾都是家中|功臣,更有一家数十口陪伴他数十年,恐怕连你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韩娘子浑身发抖。
“哥!”沈书叫道。
“我说得不对?”纪逐鸢凌厉的言辞像刀子一样割在人心上,“你若没有志气,趁早死了干净。为了安置你,朱文忠三天两头写信催促我弟,弄得我弟也生怕你俩的事情败露,让有心之人拿住朱文忠的短处,伺机到他舅舅跟前去告一状。你却在这哭哭啼啼自怨自艾,累得众人奔忙悬心。想想看,你若死了,苦你一个,朱文忠再伤心,他能伤心一年两年,还能伤心一辈子?他有多少事要做,有多少城民士兵要庇护,他一天到头忙得要死,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沈书惴惴不安地观察韩娘子的脸色,只见她紧紧闭着嘴,腮帮一起一伏,气息不稳,显然被纪逐鸢气得不轻。
“一个人只有活着,才能亲手去摘取自己想要的果实。凡人之死,就算有人记得又如何?哪怕他能记得你,一年给你烧三回纸,雪夜为他红袖添香的是别人,给他生儿育女的是别人,陪他一日三餐赏四时佳景的也是别人。韩姑娘,今日冒昧,多有唐突。”
马车停了下来。
纪逐鸢:“但你真要是觉得自己不配,趁早跟将军一刀两断,岂非两相得宜,省却许多烦恼?”
车夫打开车门。
韩娘子腾地起身,下车时身形却忽一顿,抓在马车门框上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娘子,我哥……”沈书还要说两句。
韩娘子没有回头,道:“多谢这位公子,我绝不会遂你的心愿。”
纪逐鸢眉头一扬。
沈书跟下车,韩婉苓走到门上,门房认识她,放她进去,沈书却被拦下来。一番好说歹说,门房方答应进去朝曹家家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