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攻城为上!”副将看吕珍脸色行事,一脚将那带队的将领踹出门外,揪住他的衣襟,把人带出帐外,一顿猛烈训斥。
吕珍闭目,顿觉得嘴里的饼化作无数直钻入肉里的刺,难以下咽。便把那半块饼放在一旁,他不耐烦地出了口长气,握住竖放在案上的长剑,起身,将头盔往脑袋上一扣。
帐外寒风凛冽,盆地中的诸暨城仍陷在一片黑暗里,不见有灯火。无数人家尚在熟睡之中,吕珍犹觉不大放心,烦躁地唤来亲兵,派人到堰上去查看,并再次下令,城破之后,即刻堵上堰坝缺口。
诸暨城中,起初水流只在床下,有人起来如厕,发现地上涨水,却不曾下雨,睡梦中迷迷糊糊,爬到床上才觉不对劲。
忽然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一匹接一匹战马从街上驰过,马上头系红巾的士兵嘶声大吼:“淹水了,都起来!向高处撤!”
当当当的一阵锣响。
战鼓擂得人心慌,正是寒冬,夜里睡觉时人也穿着许多衣裳御寒,便有人跑出门来看,脚上鞋也不敢穿,水流潺潺地流过脚底,不片刻便淹到了脚踝,不到半个时辰,从山上泄下的江水便淹到小腿。
木板上漂的婴孩哇哇大哭,家里的女人一咬牙,将夫郎叫来,用绳子把小孩绑在背上,前面怀里还用布兜一个两岁的儿子,孩子肉嘟嘟的手紧紧揪住母亲的冬衣。
男人则背起家中老母亲。
人口多的要来回好几趟,当水涨到齐腰高时,整个诸暨城内已是哭声哀嚎连成一片。
这时不少光点冲进水流当中,船上与水中的火光相互照应。
那些头扎红巾的士兵伸手,从水中拉起妇孺。
“有救了!”有人大呼,“有灯!”
“胡公回来救咱们了!”有人拉扯破锣嗓子大叫。
满面是泪的女人坐在船舷上,一个士兵脱下外袍披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女人在袍下解开了衣,哀哭的婴孩渐渐安静下来。
霜雪一般的风在水上更冷,堰上的士兵已木桩似的守了大半夜,皮肤冻得没了知觉。
“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这该快……”他话音未落,黑漆漆一片,正待提灯照照该有人的前方,忽然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抬手却摸到滚烫的血液,士兵双目一瞪,侧身坠入水中,眨眼没了踪影。
朱文忠在腿布上擦净短刀上的血,心说沈书这把刀当真好用。
“将军!都杀干净了!”手下来报。
朱文忠露出个充满邪气的笑,乜眼扫向下方,诸暨城宛如一片平湖,波光粼粼,那是城中被水流冲醒的人家点起的灯,与无数才扎成、抢来的竹筏,更有淮军趁乱划进城的水师。
朱文忠从腰带上解下铁锹,发出一声长啸。
少顷,数十铁锹砸在土堰表面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塞满黄豆的布袋被放进缺口中。
天空正蒙蒙发青,破晓在即。
一道窄细的水流从另一侧泄出,继而那水流变为河流,石壁青黑的颜色转为怒涛奔涌的白沫,冲下山壁。
哗啦一声巨响。
万道金光照耀出坑坑洼洼的溢流堰,一道银带倒挂,毫不留情地冲向谷地中成片连在一起的淮军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隐隐带江流,江上轩窗面面幽。【元】王冕,《竹西轩》
诸暨在1359年正月被明军攻下后改为诸全,因为不是朝廷改的,所以在这几章中,诸暨=诸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