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起来整队,康里布达赶驴车拖白霜和高荣珪,上山还好,下山的路径狭窄陡峭,乃是一排木板连成。脚下白雾弥漫,只能看见无数披在山体上的绿色植被,滚下去恐怕真要云深不知处了,连个尸首都找不见。
有人打着火把,先走到木板尽头。
火焰的光给所有人希望,这段路看上去并不远。
“车都不要了。”近处一个青年叫道,他手里执着火把,搀扶老人和妇人上栈道。
康里布达遥遥望见,只得把白霜从板车上放下来。他的伤在胸腹之间,没有伤到心脏,肩背也有一些溃烂的箭伤。射中的地方有毒,为了不让毒扩散,背上许多地方都已挖烂了。
“我不走了。”白霜吃力地说。
康里布达眉头一皱,“我背你。老高,把你的缠腰带解下来,你看看板车上还有没有绳子,再找人解几根布带……”
白霜一把按住康里布达的手,虚开眼睛,他的眼睛通红,嘴角早已干裂了,短短半个月,瘦成了一副骨架。白霜呼吸时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掌心滚烫,紧紧抓了一下康里布达,“还要带那几口箱子,带着我,箱子肯定过不去。”
车上的钱箱每个都有数十斤重,一共有三口箱子。流民当中也有不少上户、中户,也须护着带出来的那点钱财,但大多是楮币,一来家中有金银的不多,二来有的人还存着希望,想着有些路府许是还认至正交钞。
正在这时,栈道上响起一声惨叫。
“爷爷——”断断续续的童音飘在山谷中,远处响起狼嗥。
打火把的青年陡然变色,压抑着嗓音走到栈道上,推着小孩向前。
没有人说话,唯有栈道上铁链和木板的声音,吱呀吱呀,拉风箱一般,锯着每个人的心脏。
“你们走不走?”有人前来问。
“走。”白霜沙哑的嗓音答道。
“不走。”康里布达站起身,朝那青年拱手做礼,“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吧,一路承蒙照顾,多谢。”
青年欲言又止。
受过康里布达恩惠的乡亲在栈道另一头,火把映出的范围内,数人沉默着向他下跪,之后起身,老幼相携,身形隐没在山道与石壁上。
“火把给你们。”眉清目秀的青年又摘下贴身的一块玉牌,递给康里布达,“这能换个两斗米,再翻两座山,一直往平地走,就是蜀地了。”
他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吁出一口气,艰难地说出一句,“活下去。”
“保重。”康里布达将右手放在左胸前,高荣珪冲他抱了一下拳,白霜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挥了一下。
青年摸黑踩上栈道,吱呀的木板响声逐渐远去。
四周很快安静下来,山里的狼只叫了那几声便没再出声。
康里布达就地生火。
“少爷。”白霜有气无力地靠坐起来,高荣珪扶他靠到树干上,白霜手腕消瘦,两腮凹陷进去,“我有一封家书。”
高荣珪蹙起眉头。
“这、还有一个条儿,得烦请二位交给李头儿。”
“你自己交。”高荣珪不由辩驳地说,“自己的东西,自己带回去,我们同你不熟。”
康里布达责备地看了一眼高荣珪。
白霜喘了几下气,反而笑了起来。
“东西我放箱子里,横竖我知道,二位都是嘴硬心软的人。”白霜伸了一下手,“我记得咱们带了酒。”
康里布达眼里带着不忍,转身去板车上取酒囊,只许白霜喝一口。他喝一口就咳嗽得不行,扯动全身伤口,让他浑身都疼得哆嗦。
“再给口吧。”
白霜的眼睛看过来,康里布达只得又喂了他一口。白霜喝完酒整个人安静下来,天空中孤悬着月钩,月光微弱,布满群山。蚊蝇绕着他嗡嗡地飞,高荣珪挥手赶走一些,须臾之间,嗡嗡嗡地又响成一片。
“喂,白霜。”高荣珪觉得不妥,略提高了嗓门唤他。
白霜闭着眼,表情安详,他靠在树干上,一只苍蝇停在他瘦骨嶙峋的脖颈与肩膀连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