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白霜尚未清醒,喝一口就吐了,硬是要喝酒。康里布达让高荣珪足足一整天不给他水喝,白霜再拿到水囊时,便一气喝了半袋,并把水囊牢牢抱在怀里不肯交出来。
驴车夹在无数逃出巩昌的流民里,被簇拥着推向黄河以南。越往南走,天气越热,李喜喜兵败如山倒,农民军装备本来就差,许多士兵皮甲都不完整,或是从死人堆里扒下来的元兵头盔。但听说有人因为穿戴元兵甲胄,被自己人一刀砍成两半,遂一路都有人把铠甲脱下来扔了。
“逃命呢,都没力气了,谁还杀人?”一群人围着篝火,正是晚上,无数蚊蝇从草丛里扑出来,蛾子时不时在火上爆开,噼里啪啦响。
“反正我不去打仗,让我打朝廷,打老百姓,我都不去。”围着烤火的一个年轻人说。
他兄长捏了捏他的手臂,嘲笑道:“你这细胳膊细腿,打量着打谁?把咱家亲娘照看好差不多就行了。”
乡亲们苦中作乐地哈哈一笑,静下来时,个个眼神茫然,有些人蜷成一团,拳头抵在腹部抵御饥饿。康里布达掏出点饼饵来,借了个妇人的锅,煮好之后,要分给那妇人,和她的婆婆。
妇人舔了舔嘴皮,怯懦地看他。
“要不是大姐带了锅,哪来的这锅吃的,快吃吧。”
妇人拿来一个碗,只倒出些许汤水,康里布达拿过她的碗放在地上,用筷子拨出煮软的面块,盛满整碗。
高荣珪碰了碰康里布达的手肘。
康里布达便从他手里接过肉干,也给那妇人。
“谢谢,谢谢。”妇人眼圈顿时通红,因手里端着碗,一张碎花布兜着个孩子正窝在她的怀里吸吮奶汁,不便起身。
“不要谢了,快吃,凉了还得煮一遍。”高荣珪不耐烦地说。
妇人双手捧起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先扯开连头都蒙住的被子,扶她婆婆起来喝了几口,待婆婆吃过了,这才大口吃起来,不时瞥一眼火堆边把煮软的饼饵分给汉人的色目人。
“都凉了。”高荣珪咬一口,把碗推给康里布达。
康里布达看他一眼。
高荣珪无奈接过碗,吃了小半,笑道:“再瞪我也不吃了,咱们俩还得你照顾,你多吃点。给白兄来碗面汤。”
白霜吃力地坐起来,他身上有一股臭味,特意坐得离众人远些。
其实大家都臭得差不多,哪怕挤在一起,也断不会你多臭我几分。
待得结伴而行的十数人都睡下去,康里布达解开白霜的武袍。
“有劳了。”白霜的伤口一直在溃烂,四月底,天气越来越热,而随着一路南行,更添了潮湿。白天白霜躺在板车上,将伤口袒露出来,结果创口没有被捂烂,反而招惹蚊蝇,有地方化脓。
康里布达面不改色地用烧红的刀子剜去腐肉,那暗红色的肉块里杂着一些白色的条状物。
高荣珪看了一眼。
药粉早已用完了,康里布达就地取用了些草药,嚼碎敷在白霜的伤口上,干净的布条也没有了,只得用煮过饼的锅烧了沸水,再煮布条。
高荣珪取出叠好的布条,让康里布达省着点用,他蹲到火堆边去,将刚才去河边洗干净的旧布条放到锅里,用筷子另一头按下去煮。
七日后,流民们在山里住了两天,除了野兽袭击,所有人反而找到了更多的食物。一些树上结满了果子,山里更有鹿与兔可供捕食,然则一些大型猛兽也常让离队搜寻食物的青年丧命。
队里选出了十几个人轮流巡逻,保护几个互有联姻的家族南逃。
“待会要是那个黑白条的怪物再出来,我就去帮忙。”康里布达低声说,他让高荣珪躺在他的腿上,高荣珪听见他说话,便睁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康里布达呼吸一窒,屈起一条腿,稍微让高荣珪躺到他的怀中靠上一些的地方。
“像熊。”高荣珪道。
“不是熊。”康里布达语气笃定,“我曾在北方丛林击杀过一头熊,浑身都是黑的,不长这样……”
“咱们是在往哪里走?”高荣珪道,“等进了城,得想办法给沈书送信,还要找地方给白霜配伤药。军队里的金创我还记得方子,到药铺就能配,止血去腐灵着呢。”高荣珪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
康里布达低头看他,四目相对,便用一只手按在高荣珪脸上,低头亲吻他。
高荣珪仰起脖子,着迷而贪恋,一手按上康里布达的肩背,只与他更紧的纠缠,他的脚后跟擦过草地,窸窸窣窣的声音搔在心上。
康里布达突然把他往腿上一按。
高荣珪兀自睁着眼,神思恍惚,他的嘴唇湿润,呼吸灼热,衣襟内是交错缠着的绷带。好一阵,高荣珪方才意识到,康里布达不会再吻他了,他脖子稍微抬起来些,康里布达立刻便感觉到了,用手拍拍他的肩,低声哄他睡觉。
他娘的,哪个半夜不睡觉的混账在偷看?高荣珪满腹牢骚地闭上眼,睡了不多时,巡夜的少年吹出尖锐的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