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奉亨双手环树,脚步绕着树根转圈,看树干上爬来爬去的蚂蚁,继续道:“我哥说日子太苦,婆婆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有吃有喝没人杀来杀去。”
沈书沉默地看他。想起自己爹娘去世时,这样的话已经哄不住他了,他很小就背“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谁知柳奉亨又道:“我哥道我不知道呢,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地方。”
沈书:“你怎知?”
“真的有,婆婆一定会托梦给我叫我一块去。”
沈书险些笑出来,心怀稍纾,把帕子洗了也搭在晾衣绳上,朝柳奉亨说:“回房去休息,回头还有话要问你哥。”
“我的事还没问。”
沈书站住脚,耐着性子问柳奉亨要问什么。
“那个叫刘青的,也做了咱们汉人的官吗?”
“还没有,他是我的人。”沈书稍微跟上了点这少年的脑子,疑惑道,“你要找他?”
“没有,他不说话,有点奇奇怪怪。”柳奉亨道,“他肚子是怎么练的?”
“肚子?”沈书想了一下刘青的肚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他好像也没怎么看过,“你看过他的肚子?”
“他光膀子在外头擦汗……”柳奉亨灵机一动,把自己的衣袍扯开,露出瘦巴巴的上半身,他吃得不大好,脸虽然圆,脱了衣服却现出明显凸出的肋条。
沈书心里难受了一下,决意至少要让这里的人都能吃饱。
“你看我的。”柳奉亨拍拍自己的肚皮,“就是一层皮,你看,他的就不是,他这里一块一块的,跟砌墙的砖一样,一块一块分开的。”柳奉亨食指在自己肚皮上横竖画道道。
沈书双眉一扬,深深吸气,侧头道:“腹肌?”
“腹什么鸡?”柳奉亨道,“是多吃鸡就可以长那样?”
沈书嘴角抽搐:“这样,我先替你去问问,他现在出去了,我去找他问问,晚上再去你和你哥那里告诉你,他吃的什么鸡。”
柳奉亨高兴了,再三叮嘱沈书别忘了。沈书看他蹦蹦跳跳地走了,把自己袍子裹好,打算出去找人。
没走出两步,外面吵吵嚷嚷一片人声。
祝牛耳带了一伙人过来,他自己笑吟吟走到沈书跟前来,双手捧上一沓薄如蝉翼的纸。
“阮田的供词在此,请沈大人过目。”
沈书把纸接过来,没有就看,朝祝牛耳身后瞥了一眼,祝牛耳带了二十个膀圆腰粗的壮汉。
“怎么,祝牛耳,带这么多人,想吓唬我?”沈书心念电转,自己这院子,祝牛耳一定让人盯得牢牢的,穆玄苍他们盯不住,但总是看着刘青和纪逐鸢都离开了,新收的人都是县城里找的,打听打听就知道底细,何况还有个阮田在,恐怕也早就认出来了。到底祝牛耳不是吓大的,阮田既然是他安排的,那今日打算放火烧军营,祝牛耳应该一早就知道。带这些人来,是要趁沈书身边无人,跟他谈一笔买卖?
“那不能,沈大人是我的恩人,恩人请到屋里谈,小人正有一个妙计,正能为大人分忧。”祝牛耳做了个手势。
谁知沈书一改彬彬有礼的模样,冷冷一笑,长吁出一口气。
“祝牛耳。”
不等沈书说完,祝牛耳从袖中抽出两根中指长的金条,笑眯眯地捧给沈书。
沈书拿了金条。
“大人请。”祝牛耳再伸手。
沈书就手将金条用力掷出,两根金条打着飞旋撞到墙上,落在祝牛耳的两个家仆面前,家仆面面相觑,不敢去捡。
祝牛耳脸色几乎控制不住地难看起来。
沈书道:“还有什么话说?要跟我做买卖,你得先问我要什么。”
“那……”祝牛耳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拼命按捺住脾气,几乎将牙根咬断,面皮微微抖颤地虚心低头,“大人要什么?”
沈书略微低头,在祝牛耳耳畔低声道:“要作恶者去会钟天师。”
“大人说笑了。”祝牛耳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沈书整理了袍袖,“若无事就赶紧走,我要出门。”
祝牛耳只得带他的人让到一旁。
“就让他这么走?”沈书才出大门,便有人上来问。
祝牛耳虚起眼睛,食中二指一拈颏下胡须。
“让人跟着,找机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