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心内一股寒凉之意,久久不散,走到祝牛耳面前停下脚步。
祝牛耳侧过身来面对沈书,求告道:“阮田煽动乡民围攻军营,实在罪无可恕,原也是死罪,处死之前,自然要拿到他的供词,问清楚共谋。这……私围军营,哪朝哪代,也是死罪,林放不过是心急,还请大人看在小的在矿上日夜辛劳的份上,看在郑管家办事的苦劳上,恕了他的罪……”
周遭树上垂死的秋蝉嘶哑地鸣个没完。
沈书脸上不断出汗,只觉得身上发冷,他看着祝牛耳一脸做作的为难,面无表情道:“证词何在?”
祝牛耳连忙道:“林放已着人送来,在小人书房里,大人辛劳,想必也累了,不若先稍事休息,吃两杯好茶,小人立刻亲自给大人送到房里去,让大人舒舒服服端坐着过目。阮田吐出来的还不止这一件,这小子知道的事儿还真不少。”
沈书一言未发,先回院子里洗脸,衣服没换,就在房里坐着。纪逐鸢好像进来说了句什么又出去了,沈书有点恍惚,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纪逐鸢回来,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进来。”
“沈……大人。”柳奉元一脸苍白,被遭受过严刑拷打的阮田吓得不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柳奉亨在他后面不住推他,柳奉元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消停。
“进来吧。”沈书有点疲倦,从桌子下面拉出两张圆凳,让柳奉元和柳奉亨两兄弟坐。
柳奉元极难启齿,想来想去,正要开口时,听见沈书说:“你想劝我不要追查下去,阮田反正已经这样了,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陈虎、吴新二人带头放火围攻军营,把几个首犯处置了事,对吗?”
柳奉元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书恢复了平静,抬头看他,淡道:“你平日在乡里,听过红巾军的事吗?”
“那谁不知道,常遇春大将军百战百胜,徐达爱兵如子,吴公所到之处,禁止捎粮,红巾军还一路打到山东去了,把那些老爷们打得屁滚尿流。”柳奉亨兴奋地大叫道。
“小孩子你懂什么!”柳奉元劈头盖脸一顿吼。
柳奉亨不敢说话了,圆圆的眼睛里都是不服气。
“终究红巾来咱们这儿,也没有占了地方去,我听说应天打下来之后,都在屯田种地。七月将至,今年大家都能吃个饱饭,我们这里不行,靠铜铁度日,半年没下地,人人心里犯嘀咕,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们这小地方,唯有祝、林二人握着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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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沈书疲惫地摇了一下手:“这问题会解决。”沈书心中一股无名火,手指扣住茶杯,倒翻过来,给兄弟两人倒茶,他自己也喝了一杯冷茶,心绪稍微平静了点。阮田的景况太过惨烈,沈书只觉得脑子里被一根大棍子搅了一遍,心里难受。偏偏这时候纪逐鸢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沈书有一肚子话没法说,只得强打精神对满脸不解的柳奉元说:“粮食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这里地方偏僻,应天无从得知情况,都是看韦狄和李却虞的文报。我已让人去送信,会有粮食运送过来。”
柳奉元道:“大人什么时候走?”
“本来待两天就要走,现在这样我也不敢走,必得解决了大家伙儿吃饭的问题再走。开矿是为军备,不会叫乡民们反倒为此吃不上饭了,矿井通通要改建。”只有把矿井改了,才能一劳永逸,还得定一套详案,保证矿工吃饭休息。要做到这些,光有纪逐鸢和刘青两个人必然不行,是以沈书给朱文忠也捎了封信,让他从应天府内招选匠户送来,总要十数日才能办得妥当。
“那咱们往后就都不种地了?”柳奉元问。
沈书摇头:“我看过,此地若是种稻,一年少也能有两季,产量不会低。就是水利差,要挖几条沟渠,在渠上架设水车,引水上山,这得等工匠到了再看。”
柳奉元听着听着,觉得有戏,一扫颓败,坐直了身。
“这要是缺人手,咱们村就能找人来,县城里如今住户不多,都散在东西两头的鲁家村和浒溪了。”
“大概有多少人?”
“总也有好几千。”
沈书心里大概有了数,安抚留柳奉元几句,想出去找纪逐鸢,祝牛耳说把证词送来,也还没有个影。还要让刘青给柳奉元安排个住处。
“我也要留下!”柳奉亨壮着胆子说。
柳奉元无奈解释道:“我这弟弟同我相依为命,家中无人照顾,不如就……”
于是柳奉亨也留下来,沈书出去叫了几声,刘青的手下人里头有人上来回说刘青出去了,但问去哪纷纷都是摇头。
沈书只好先给柳奉元两个安排一间房间,叫了人进来收拾,给他们兄弟先住。
沈书摇了水龙洗脸,把冷帕子搭在脸上,好一会,刚拿下脸上的湿布,就看见面前有个人。
“要找什么东西?”沈书问柳奉亨。
“你是这儿的大人?”柳奉亨好奇地端详沈书,“你多大了?”
“我不是大人。”沈书说,“怎么了?”
“你就是大人。”柳奉亨笃定地说,“他们都这么叫你,你是咱汉人朝廷的官儿。”
沈书一哂,在水里涤帕子,拧干了擦手和脖子。
“你们管大宋叫汉人朝廷?”
“大元以前是大宋,大宋是咱们汉人的天下,咱们是汉人,当然要做汉人朝廷的官儿。”
沈书心想:这少年倒有意思,一看就被他哥养得有点憨。转念一想,从前自己跟着纪逐鸢在元军时,保不齐那些爱逗他的伤兵营汉人士兵,也觉得他是个憨子。
“你家里就你和你哥两人了?”
柳奉亨嗯了声,嘀咕道:“我两岁的时候,娘跟人跑了,我爹嗜酒如命,进山挖宝,再没回来。我们哥俩是婆婆带大的,前年没吃的,婆婆上吊死的。”
沈书看柳奉亨说起这些事,并无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