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一月下旬,应天府下了第一场雪,比往年更早。舒原收拾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算纸,推窗便看见洋洋洒洒的雪粉飘然而下。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下雪啦!”
沈书穿好毡靴,才要往外跑,被舒原一把抓了回来,给他戴上毡帽,系上大氅。
“今年第一场雪这么早!”沈书说话直冒白气,搓着手站在廊下东张西望,终于找到沁人心脾的幽香,是墙角那几枝腊梅开了,花瓣极小,瓜子仁一般,淡淡一星半点黄,在夜色里丝毫不显。偏偏香气浓烈,就算看不见花开在哪里,闻香也觉身心舒畅。
两只狗缩在木屋里,飞白长大了一圈,四足恰好把黄狗的爪子盖住,他舔了舔黄狗的耳朵,轻柔地咬黄狗的脖子。
“孙俭,把狗窝挪到廊庑里去。”沈书蹑着脚步跑到狗窝前,鼻腔里憋出一声:“呜——汪!”
飞白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黄狗突然起身,飞白四仰八叉地躺在窝里,黑漆漆的眼睛几乎翻到头顶,看见黄狗追沈书在院子里跑了起来。飞白翻起来浑身一抖,撒腿追了出去。
晏归符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盅热汤。
“天寒,晏兄怎么出来了?”舒原嘴角还挂着笑,“平日看沈书沉稳,还是孩子。”
晏归符想起咋咋呼呼的唐让来,看沈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逗狗,两只狗在湿漉漉的地上滚得满身都是泥。
“过几日就生辰了。”晏归符话音未落。
舒原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嘘声,小声朝晏归符说:“别在他面前提,纪逐鸢一直没信来,估计回不来给沈书过生辰了。我看叫郑四煮一碗长寿面,晚上就在家里做一桌好吃的,晚上围炉夜话,说几个故事就散了睡觉。”
晏归符静静地注视沈书,微微睨起了眼睛,眉毛沾上了一点湿意,雪粉落在他的脸上,转眼便结成了小水珠。晏归符拇指在眼角按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汤,呼出一口白气,说吃药犯困,进去睡觉了。
小院里的吵闹散去,灯一盏接一盏灭了,穆玄苍坐在屋顶上,对着银质的酒囊嘴喝了一大口烈酒。他的脸早已喝得发红发烫,这时天井里已一个人都没有了,穆玄苍躺了下来。
天穹广袤,细雪如沙,落在他乌黑的头发和同色的武袍上。天是冷的,雪是冰的,穆玄苍侧过头,把滚烫的脸贴在结了一层白霜的屋脊上,轻轻呵出一口气,雪砂化水,渗入瓦缝。
初雪后的第二天,应天府迎来一个大晴天,中午的太阳晒着竟有暖春之意。沈书在元帅府里陪朱文忠吃完饭,有人送来一封信,沈书只看封皮上的字,便知道是纪逐鸢的信。
“你哥总算给你写信了?”朱文忠在旁取笑道。
沈书没有当即拆看,反而不当一回事似的把信收到放笔墨的盒子里,同朱文忠去练骑马。时入黄昏,坐在林浩驾的马车上,沈书才拆信出来看。
陆约看沈书脸色不好,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一句。
沈书把信收了起来,掀开马车帷帘,朝外面街上看了一眼。沈书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马车车板上。
纪逐鸢的信中说,从洗沙坊旁的破庙里挖出来两具尸体,已微有腐烂,仍可分辨是帖木儿与赤沙两人。赤沙是被人扭断脖子气绝,帖木儿脖子上可见勒痕,浑身上下有经过拷打的痕迹,光烙印便有十一处,大腿内侧有刀片切削的痕迹,更被敲掉了五颗牙齿。
马车突然停顿,陆约在对面说:“少爷,到家了。”
沈书下车。
穆玄苍正要出门,两人打了个照面。沈书直接进门,大门外穆玄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林浩下来卸车。穆玄苍离开沈家,到外头街上,四处看了看,无人跟踪。
他拐进一条小巷。
晚霞尽散,暮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