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荣珪不是要死了?”
沈书嘴角抽搐:“我怎么觉得你挺希望他重伤不治。”
“哪里哪里。”纪逐鸢微微一笑。
沈书有些失神,从前他偶尔也会细细看纪逐鸢,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觉得他哥生得如此耀眼。便是在千万人中,沈书觉得自己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要不然我不回去了?”
沈书心中一动,问他:“可以不回去?”
“本来不行,若你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纪逐鸢狭长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神色,顺势用手摸了摸沈书的耳朵,果然很烫。
“还是算了。”沈书想了想,长话短说把都元帅府里的情形跟他说了一遍,“要是朱元璋问起,只需如实相告。”
“嗯。你就陪夫人留在陈迪家里坐月子,好吃好喝,这个陈大善人,举家支持元帅。而且……”纪逐鸢故意放低声音说,“他真的很有钱。”
沈书哭笑不得,只有说知道,不会舍不得吃他家的米。
傍晚时,陈迪设宴款待纪逐鸢一行人,送上五匹好马。纪逐鸢骑来的并非平日自用的战马,便没坚持。
太平府北门城楼已然上灯,纪逐鸢一手挽着缰绳,一手在沈书的肩膀上拍了拍,注视着他说:“回去吧。”
“保重,等你们凯旋而归。”沈书话音未落,下巴让纪逐鸢一根手指挑了起来,他心跳猛然加剧,目光沿着纪逐鸢笔挺的鼻梁,落到他锋利如刀的薄唇上,沈书喉结轻轻一滚。
“走了!”纪逐鸢翻身上马。
五匹良驹绝尘而去。
沈书在暮色中静立良久,抬手摸了一下发烫的额头。远处的道路已与浓重的夜色彻底融为一体,他转过身时,不经意间望见城楼上昏暗的灯笼微光里,刚劲有力的两个字——“太平”。
“沈公子,上车。”马车上,陈迪伸出来一只手。
沈书上前,抓住陈迪的手。
车中温暖异常,美婢斟出热茶,沈书喝了一口,叹息道:“陈大善人,过的是神仙日子,晚辈望尘莫及,羡慕得很。”
“回去送你十七八个美婢娇奴,你家两口人,够用了。”陈迪手指在手边杌子上轻敲,闭上双眼,近乎呓语地悠悠吟唱,“门前栽柳,院后桑麻。有客来,汲清泉,自煮茶芽。”
“倒也不必。”沈书笑了起来,一气喝完茶,散出一身热汗。
“还要怎么样?愿闻其详。”陈迪揣起手,神色有请教的意思。
“住什么屋子,用什么器具,穿什么衣裳,吃什么饭,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鸡鸣时分,何人缠着你不让起身。良宵有月,谁陪着你吃酒赏花。到了夜半,起去撒完尿,回到榻上,又是谁能由你抱着,驱走一身寒凉。”
陈迪愣了片刻,倏然大笑,示意婢女为沈书斟茶,两人以茶代酒。
“相逢恨晚,敬同道中人。”陈迪端起茶碗,同沈书碰了一下,一口饮尽,像是吃醉酒一般快意。
及至陈家,那车走侧门,陈迪与美婢相携,才刚松开婢女的手,将沈书引入廊下。
两人正在说话,倏然一声怒喝:“暮鼓晨钟,早晚磕头。小王八蛋,今日为何,不来请安?”
“陈大善人!”沈书眼疾手快,一把拽开陈迪。
当啷一声,铜拐杖击在墙面上,七八个家丁上来要扶,都被老头一把推开。
沈书更没想到的是,五十岁的陈迪见了七十岁的老头,一猫腰从廊下花架钻了出去,直接就往偌大的庭院里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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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栽柳,院后桑麻。有客来,汲清泉,自煮茶芽。”,卢挚:《蟾宫曲》,《全元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