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侍女捧来热毛巾让主客各自醒神。桌上杯碗瓢盆撤去,换上香茗点心。
“郑老每回如此客气,让人不好意思多来了。”吃饭的时候沈书已同郑奇五寒暄得差不多,这时他往左右看看。
郑奇五便会意,让捧盘的丫鬟家丁都退出去。郑奇五见沈书留了郑四在座,心中意外,脸上并未流露出来。
接着听见沈书说:“前番多亏郑老,和阳城里百姓都要深谢郑老的大恩了。”
这样恭维的话郑奇五近来听了不少,只是笑笑应和。
“晚辈有事请教,不知道如今走水路,还有没有办法直抵大都?”
“要去大都,就要走大运河,大运河要经过张九四和刘老陆的地盘,看是什么了,小宗南货北货,只要大家都有得赚,也不是全然不通情面。”郑奇五长出一口气,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那日在元帅府的席上,老朽不便直言。小公子那日所说,请江湖散人押送,也非不可。这就看关系到不到位,要是走老了路子的,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况且眼前粮食、盐巴、生铁、石炭、木炭,都是各路起义军也想弄的东西。开始有人闹事时,都是明抢,这半年来情形稍好一些,只要是认识人,银子不愁派不上用场。”
如果要用钱去打通,反而这条路不能算是捷径。变钞失败后,银锭、铜钱地位才开始上升,就银锭而言,北方积攒的银子,远超南方。一部分是蒙古人西征输入的,还有一部分是诸色人等到中原行商,总的来说南方人在占有银锭这件事上半点便宜也不占。
倒是盐、竹炭、木炭、粮食,可以用来换沈书要的东西。
沈书反复看了几眼郑奇五。
“小公子到底想弄什么?只要不是稀罕物,就当老朽同公子的私交,也能替你办了。”
沈书喝了口茶,似乎无意地看了一眼郑四。
“叔爷,我们少爷就是想知道,如今这个南通北运到底是什么行情,先打听看看,将来若用得上,自然是第一个找到叔爷的门上。”郑四道,“必也不叫叔爷白帮忙,好处也是第一个想到您。”
郑奇五把眼睛一瞪,斥道:“什么好处?这是什么年头?饿死人的年头,我们生意人也要讲一讲良心,哪能做什么都图钱?你见到哪个满嘴念佛的人真能成佛的?”
“郑老切勿动怒,四哥说的也很实在。”沈书摆了摆手。
郑奇五先把话吞了下去,脸上怒气未收。
沈书倒十分平静,他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个惊雷猛不丁丢进水中。
“第一步,我想弄硝石和硫黄,要请郑老想法子。往后的步子怎么迈,要看这一步走得怎么样。”
郑奇五默了半晌,脸皮轻轻抖动,支吾道:“小公子不要拿老头子开玩笑,这两样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不开玩笑。”沈书和气地说,“不是马上要,但要先打通一条路子,说要的时候就得运来,而且要多。我也不怕对郑老讲明了,元军配备火铳,我们也要有。”
“这、这……”郑奇五额头渗出汗来,滴到眼睛上,面色不好看起来,“这要从其他人的地盘上过,恐怕就难了。”
“自然不叫郑老操心,您老只要费心货源便是。”沈书看郑奇五不说话,但显然垂着眼睛在想事情,手指也不住地搓弄。要是毫无办法,郑奇五就不会沉默,而会直接推辞。
得再烧一把火,沈书笑道:“郑老是有大善心的好人,也是场面上的一号人物,乱世固然可以发财,这些铜钿可都是烫手的。您的生意要想跟从前一般做得宽做得稳,做得踏实,心里不慌,那只有一个办法。”沈书坐起身,上身朝前压到桌上,盯住了郑奇五的眼睛不放,神色却极其和缓,“还这个世道太平。”
“小四儿。”
郑奇五突如其来的高声,令郑四恍如从梦中惊醒,脸色煞白地浑身一抖。
“你的命好,没有跟错人。”郑奇五端起茶来,狠狠喝了一口,向着沈书咬牙啧道,“不过要多少数,还得有个话。”
“不日就有,郑老先问着,量大者优。”沈书也喝了一口茶,这时方才察觉,背上被汗水沾湿了一片,凉凉地贴着背心,脖子里也都窝了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