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收获。”赶车人眉毛一动。
分好队之后,除了最初打了个招呼,沈书跟同车之人只有点头之交。此时突如其来的宁静,将大路两旁绿油油的菜地送入沈书的眼中。沈书手指勾住衣领,清风便自领口灌入,一阵清凉穿过胸膛。
“不知道我哥救没救出来。”沈书出神地望着干燥发黄的官道,平整的道路一直蜿蜒向远方,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发抖,便以左手按住右手手指,用力摩挲。
“小纪将军是你哥?”
汗水从沈书额头上滴落到眼睛里,他眼睫激剧地一颤,喘息道:“是啊,吴将军没同你们说?”
同行之人也是二三十岁,闻言仔仔细细看了沈书一眼,似乎要把他的样子记下来。
“哎——”一棵大树迎面冲来,骇得沈书抓住赶车人的手把缰绳一带,板车歪出了道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夹在中间的马没头没脑地朝前冲去。
索性沈书让同伴把板车赶到田地里,两个人把车上没有码实,随时可能滚下车去的粮袋重新堆好。
“你哥,救过我两次。”
听见这话,沈书扭头去看,见男人结实的双臂向后展开,屈肘靠在车上,朝自己竖起了两根手指。沈书这才留意到男人少了一根尾指。
男人另一只手握住断指,对沈书扬了扬头:“上车。”
已经又有两架粮车奔了过去,沈书坐到车上,眼含期待地朝后面看了一眼,官道上飞扬的尘土正在沉降,黄土之上,满是车辙印。
沈书在粮车上一不留神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做了个梦,一道光冲进他的眼睛,沈书满脸通红地醒过来,湛蓝的天空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板车还在行进。
同伴带笑的声音说:“醒了就别睡了,快要到了。”
沈书盘起腿,一手扶额,坐了起来。
“做梦了?哼哼唧唧的。”
沈书抓了一下通红的耳朵,喃喃道:“没有。”他印象中自己做了个梦,却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有最后那一幕残留在脑海里,梦里他哥滚烫的嘴唇贴在他的耳畔说着话,一脸是汗,神情仿佛充满痛苦和忍耐。也许是因为刚才也是躺着,才梦见自己躺着,梦里的纪逐鸢光着膀子,肌肉被汗水湿得光滑柔亮。
沈书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已能隐约看见村落。
就在板车尚未停稳的时候,沈书看见村口枝繁叶茂的一棵老树下,坐着个人。
旁边站的好像是李恕,李恕拍了拍身边人,那人站了起来。
车还没停稳,沈书便扶着同伴的肩,跳下车去,脚踝一麻,沈书险些跑得栽倒,像是一阵风冲过去,扑在纪逐鸢的怀里。
众人都听见他大叫了一声:“哥!”
沈书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地抬头,两眼通红地把纪逐鸢的手臂抓着。
纪逐鸢一下便不好意思起来,抓着沈书,闪进侧旁一间废宅,沈书紧紧抓着他的手,抓得纪逐鸢手都疼了,他从脸上到脚上都有伤。
沈书抓了纪逐鸢片刻,视线片刻也不离开他的脸和脖子,他憋着一口气,无法呼吸地被纪逐鸢拉着进了满是灰尘的屋子里。
“蜘蛛网。”沈书指给纪逐鸢看,破涕为笑。
当纪逐鸢的手指挨到沈书的眼角上,沈书看见给他哥手指上湿润的一片亮光,才知道哭鼻子了,眉头微微一皱,原想男儿有泪不轻弹,越是这么想,眼泪却掉得越厉害了。
纪逐鸢揉了一把沈书的头,手足无措地哑着嗓子哄他:“没事了,这不是没事了吗……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你就不该过来,好了好了。”
父亲发丧完那个夜晚,沈家的私塾停课日久,沈书打不起精神收拾。那天夜里,纪逐鸢掌着一支蜡烛来瞧他,小虫子撞在烛火上时不时爆出一声响,烛焰随之燃起,继而恢复平静。
沈书哭着睡过去,纪逐鸢便让他枕在腿上。
低沉的声音一直围绕着沈书,不断地重复着“好了好了”。
沈书抬头看了一眼纪逐鸢,伸手碰了碰纪逐鸢肿胀的眼角,眼神像又要哭了。
纪逐鸢一个头两个大,只有牵着沈书的手,慌乱得语无伦次:“不疼了啊,又不疼,我皮实得很,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点伤算个什么?”
倏然间,纪逐鸢眼睛睁大了。
沈书鼻尖顶着他的鼻端,呼吸交错的刹那,纪逐鸢感觉到轻软的一片落在了唇上。
窗户上一只蜘蛛挂着丝往下吊,八只细弱的脚绕着蛛丝不住曲张。
沈书突然回过神,嘴唇往下移,亲昵地蹭了蹭纪逐鸢的下巴,满面通红地低垂着头,像小时候那样以发顶磨蹭纪逐鸢的脖颈,环着纪逐鸢的后背,眼角发烫,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沈书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