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看 > 其它小说 > 不纯臣 >

118、一一八

沈书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整个人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光脑袋在外头,眼睛盯着纪逐鸢,“怎么这次记得这么清楚?”

“一路都有人说,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背会了。”

“都在说?”那就是说最近军中人人都听说有了个“宋”,沈书又听纪逐鸢平淡地说,韩家扯的旗子,写的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沈书一哂:“仿的是元制,拉的是宋旗,怎么也不找个姓赵的坐龙椅。”

“刘福通是跟着韩山童起来的,韩山童被元军抓了,他一直自诩是大将军,想做什么官便给自己安什么名头。”

“天下未定,名分上谁坐龙椅不重要,得看兵马在谁的手里。既然枢密院一把手让刘福通的弟弟给坐了,这支军队就不姓韩,而是姓刘。可怜韩家的小儿,树大招风,将来不知会有多少坎坷。”想了想,沈书道,“这些消息,是总兵派人去探得的?”

“各地都有举家迁徙的难民,北边下来的多了,只要在没有被围困的县城州府,南来北往的人丁,都是带着消息的,何须打探。湖广已是徐寿辉的地盘了,只是倪文俊不受约束,他却不像个能做大事的。”

“哦?什么样的人能做大事?”沈书跟纪逐鸢闲聊,他是不困,却听出纪逐鸢的话音里已有睡意。

纪逐鸢强打精神说:“像是总兵这种,沉得住气,进退有度,最重要的是,要能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是最难的。热血一上头,让人死都不知疼也不知怕,却未知也因此全盘皆输了。”

纪逐鸢闭上眼睛,嗓音越来越低,沙哑中仍带着阳刚男儿的性感,他埋在沈书的肩上,发困地说:“百忍成金,能忍的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发作起来,像汛期的江流一样不可阻挡。而且,他多疑成性,你不觉得很像一个枭雄吗?”

“谁?”

“东汉末年,青青子衿,你爹老拿藤条追着我背。”说到这里,纪逐鸢倏然睁开眼,勾着沈书的手指,认真而缓慢地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沈书心里猛然一跳。

纪逐鸢移开眼,继续低声念下去:“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纪逐鸢突然不背下去了,喃喃道,“书塾里那么多学生,你爹老揍我一个。”

“嗯,我爹偏疼你。”想起父亲,沈书不禁神色黯然,有些不想再说,只想现在就睡一觉,在梦里与父母团聚。

纪逐鸢嘴唇轻轻贴在沈书的发顶,沈书想得出神,并未察觉,也没有听到纪逐鸢极低的一声:“是,夫子着实偏疼我。”

半夜沈书醒来的时候,躁动难安,把纪逐鸢也吵醒了。被子裹着,纪逐鸢同他小声咬耳朵,教沈书一事,沈书听得不可思议,纪逐鸢便要亲自演示于他。沈书当即不肯,只是背过身去,耳畔听纪逐鸢小声指示。

弄得一身大汗淋漓,直让沈书疑心纪逐鸢又在捉弄自己。然而激流之下,心流归于潺潺之境,一整个春日里积攒的焦躁俱都纾解了,以至于浑身舒畅,连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后半夜也未再醒来,翌日起来,沈书方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纪逐鸢也早就不在榻上。沈书打着哈欠出去吃早饭,眼看去学堂要迟到,只在吃饭的时候问过小厮,说是他哥和晏归符一早便被军营来的人叫走了。

“大少爷特意说了,晚上要回来吃饭。”郑四乐呵呵地说。

沈书精神为之一振,赶紧吃完饭奔着总兵府去,一早上神清气爽。中午在朱文忠那里吃饭,才听说卯时元军攻城,恰好让朱元璋逮了个正着。

原来昨天夜里,总兵才从滁州归来,都寻思他的手下人等定要庆祝,收拾了孙德崖这个大敌。

“我舅舅昨日回来,一直见客到了午后,午觉时候便去睡,晚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这一觉睡得狠,三更就起,披甲上阵,到城楼上巡视。元军来攻城,没带炮。”

李恕一拍大腿,笑道:“那可就不足为惧了。”

“可不是,都是血肉之躯,谁怕谁啊。”朱文忠眉飞色舞地说,“舅舅当即带亲兵五百人冲将出去,官军让战马冲进阵中,他们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无人挥旗指挥变阵,让骑兵一冲就散,各自溃逃。于是这五百人又化作五支百人的队伍,追上步兵,长|枪一顿冲杀。对面的主将一身铁铠严丝合缝,被你哥一箭射中脖子,当即砰——”朱文忠伸出一只手掌,五指猛地张开,“血溅当场,从马上栽了下来。”

沈书听得笑了,捉着筷子拣出一块笋放在碗里,摇头道:“你俩怎么不去说书,窝在学堂里,屈才了。”

“我是不说书,倒是将来,说书人要说我呢!”朱文忠道。

沈书微一愣,抬头从朱文忠的脸上看到了对战场的憧憬,而朱文忠正微笑着看他。四目相对之间,不必言明,又各自低头扒饭。

坐在一旁的李恕收回视线,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倏然没什么胃口地放下筷子,端起汤来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