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放下袖子,肯定地说:“没有了,小伤,你背上的伤上药了吗?这个药破皮也能用?”
“嗯,郎中说都可以,他性子太急,我想让他替我上完药再走,结果急匆匆就跑了。”说着纪逐鸢背过身子去,从肩头把药膏递过来,示意沈书帮他抹,“涂上去好一点吗?”
沈书的伤口本来已经不疼了,涂了这药膏以后疼得一边耳朵通红。
“好多了好多了。”沈书咬牙切齿,嘿嘿地笑着用食中二指抠出一大坨黑色的药膏。
“那来吧,你轻点儿。”
纪逐鸢的肩背已隐约有了男人的影子,宽阔厚实,纠结的头发窝在颈子里,他的皮肤呈现硬朗的古铜色。
身上没什么肉,微微驼背地坐着,便有一道凸起的脊骨从颈后一直蔓延到腰,没入裤带里。
半晌沈书都未动,纪逐鸢疑惑地扭头来看。
正看见一滴眼泪离开沈书细卷乌黑的睫毛,沈书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两只手把药膏尽量在手掌里抹得均匀一些。
纪逐鸢装作没有扭头看过。
“这个药膏很刺,会很疼。”沈书说了实话。他本想捉弄纪逐鸢一番,现在也不想了。
“没事,哥能忍得住。”纪逐鸢把脱下来的外袍卷起,叼在齿间,用力咬着,鼻腔里哼哼了两声。
沈书轻轻把药膏按在纪逐鸢的伤处,按完背又叫他转过去按前胸,纪逐鸢干瘦的腹肌被鞭痕割裂了好几处,肚子上一大片都是淤青。
给纪逐鸢上药时,沈书始终深深低着头。
上完药,纪逐鸢叹了口气,想把沈书抱过来,偏偏一身都是刺鼻的药膏,只有转过身去,勉强把外袍套上。这个天气,全都袒露在外又怕惹上风寒,他生病不要紧,可纪逐鸢不敢病,让沈书照顾他,那他俩都歇菜吧。
沈书镇定下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不敢再擦脸,药膏味道大,闻着就像是会刺眼睛的。
“刚说到哪儿了?”沈书茫然地问。
“有一个人不知道老刘、老孙的存在。”
沈书道:“对,让人传字条给我们的人只要不是在我们那院子里,就是在我们院子里,应该也注意不到那儿去。就赌一把,这个人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老刘和老孙便是我们翻案的关键。高荣珪应该已经找到了许达,许达可以指认让他传字条的人,左右不过是我们几间院子里的人,或者是高荣珪、钱贺的手下。”
“那也是大海捞针,好几千号人呢。而且许达如果当时心不在焉,加上昨夜抓人的阵仗,很可能根本不记得让他拿纸条给我们的人长什么样子了。不能全指望许达。”
沈书点头道:“起码老刘和老孙可以证实我们去过了书院立刻回院子里了,没有犯案的时间。”
“我们那一屋子的人都能证明这个。”纪逐鸢注视沈书,“可昨夜抓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问为什么抓我们,我们挨打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仗义执言出来拦一下,甚至我们被带走也没有一个人追来。还有,穆华林什么时候不在屋子里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大可以推说,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一直都睡在床铺上。”
沈书哑然。
在人情世故上,沈书完全及不上纪逐鸢。
“大家非亲非故,认识才几日?换做我我也不会贸然为别人出头。”
沈书不服气道:“穆华林救我们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我们。”
“是。”纪逐鸢耐着性子朝沈书分说,“他身份够尊贵,光见识就比咱们俩高出一大截,身手更没得说,不要说我们,论单打独斗,这一整个高邮城里,恐怕也难找出几个能做他的对手。”
沈书不说话了。
纪逐鸢以手指抬起沈书的脸,对着昏暗的一点光线看他通红的眼角,用拇指去擦,是已经哭够了,毫无湿润的触感。
“只有强者有资格选择是否善良。弱者只能选择自保。”纪逐鸢沉默片刻,说,“我怀疑高荣珪根本找不到许达,也找不到那张字条。”
牢房里静了好一会。
纪逐鸢听见沈书轻声说:“我会。”
纪逐鸢没明白沈书在说什么。
沈书摸到纪逐鸢的手,拿在手里把玩,把他们的手掌心抵在一起,他看着纪逐鸢,嘴角轻轻弯起来:“如果是我知道的,旁人是无辜获罪,我会站出去,哪怕这会要了我的命。”
听明白后,纪逐鸢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前一片昏暗,唯有沈书的眼睛像会发光一般,他不由自主被吸引,心中盘桓的都是沈书的名字,耳畔沈书的话还在继续。
“再说你也不会让别人要了我的命。”
纪逐鸢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黑暗里,一下接一下击打在他的耳膜上。
沈书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我赌穆华林会来救咱们。”
“……”纪逐鸢道,“你到底信他还是信我?我觉得他不会来,也许那把火就是他放的。当面大度,背后睚眦必报。你最好想想如果他们都不来,我们俩怎么逃出去。”
“想,我马上想。”沈书的肚子响了一声。
纪逐鸢:“算了别想了,省点力气,还是睡吧。”
沈书靠到纪逐鸢的肩前,埋怨道:“哥,你好臭。”
纪逐鸢:“……你不臭,你一点也不臭。”
沈书笑了起来。
纪逐鸢一肚子都是气,拍了一把沈书的头:“你还笑得出来,都不知道咱俩能不能活过今天。”
“能的。”沈书说。
开门声传来,有人说话,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两兄弟对视一眼,沈书要坐起来,纪逐鸢把他往肩前一按,手在地上使劲抠了一把泥灰抓在掌心。
“闭眼。”
沈书闻言立刻把眼睛闭上,整个背脊无比僵硬地虚靠在纪逐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