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冻饿得没了力气,小女孩声音柔弱,很快被吹散在北风中。依然定定看着她,忽地解下身上斗篷,披在那女人身上,想了想轻声道:“只要熬过寒冬,到春天就好了。”
妇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眼泪哗哗淌下来。一旁寒翠跺脚道:“姑娘把裘皮给了她,您自己怎么办?冻坏了不是玩的。”
“我是个要死的人,要什么斗篷。”
依然直挺挺走进屋里,还不等坐下,就听外面又一叠声叫起来:“救救我娘……求你们救救我娘……”
“又怎么了?今儿什么日子?竟然半刻不消停。”
寒翠解下身上的棉袍大氅,给依然披在身上,转身跑出去,不到小半刻钟,又搓手跑回来,摇头含泪道:“王妃说得没错,这世道当真对女人太残忍。一个妇人,看模样也就三十出头,十分标致的模样,竟然撞了石头。我听旁边有认识她的人说,她是南溪村的媳妇,男人在地主家干活被木头砸死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去求地主给买口棺材,结果……棺材没要到,人还被……唉!紧接着就遭了这场雪,她们是前日来到这里的,和几个落难的妇人一起,挤在窝棚里住着,大家也很照顾她们,谁知今天竟然跑出去寻死……”
寒翠不等说完,依然的面上就微微变了颜色,她站起身,轻声道:“我去看看。”
“哎!姑娘……有人看着她们呢,必不教她再寻死……”
寒翠追着出去,无奈依然走得急,只得小跑跟上去。
到得近前,那妇人已经醒转。撞石头寻死不同于上吊,受太多外力因素影响,就这妇人弱柳扶风般的身子,想要达到死亡效果,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此时众人正七嘴八舌劝着,那妇人只是哭,说活不下去。刚把男人卷着芦席下了葬,家里房子就被雪压塌,再回去也只能招四邻耻笑,连带着孩子们都受她连累,要被人欺辱,更不用提那地主的势力太大。眼看着是没活路了,不如把孩子们托付给这里的好心人,她追随丈夫而去。
正哭诉着,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是胡话。你一个亲娘都不抚养保护孩子,倒指望好心人帮你?来这里的人,谁不是各有各的难处?就是有心收养你的孩子,也得她有这个能力。更何况,你看看你这一双儿女,眉眼都随了你,且比你更精致,这样的孩子,没了亲娘庇护养育,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寒翠惊讶地看着依然,自从被救起后,姑娘就像个活死人般。然而此刻,虽然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眼睛里却燃起一簇火焰。是了。姑娘说过,她幼年时家里活不下去,就把她过继给一个没儿女的远房亲戚,后来亲戚生了儿子,嫌她累赘,恰好家里遭灾,日子眼看过不下去,就把她卖入青楼。
想到这里,寒翠不由恍然大悟,心想:我倒错怪了王妃,如今看来,她这一招十分厉害。果然,我们姑娘天生善良,即便心如死水,也看不得这样事,可不就跳出来了。
那妇人听依然说得有理,不由放声大哭,捶着地叫道:“老天爷!我可怎么办啊?若这样,还不如现在就带两个孩子一起去找他们的爹,强似在这人间受苦,连条活路都没有……老天爷……”
“我倒宁愿我幼时就和父母一起饿死,也强过在人间遭受这些苦楚。”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依然眼泪也下来了,忽听寒翠轻声道:“姑娘身世固然凄惨,可比起这妇人,还是幸运多了。您只是被一个狠心男人骗了,又差点儿被害死,但到底你还有王妃关怀,王爷和太妃对您也好,一天里派两三拨人过来探听情况,只要您想,您随时都可以过体面的生活,这妇人如何同您比?更何况,天下间比这妇人还凄惨的,不知有多少。”
寒翠只是有感而发,这种感慨她从前也发过好几次,然而此时结合眼前景象,竟奇异地让依然那颗死水般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城里有一家专门招收女工的纺织布厂,你若愿意,我让人送你过去。只要你好好干活,不但包吃住,每个月还有一点月钱……”
依然木木地说着。妇人止住哭声,愕然看着她,心想:做梦呢吧?天下间还有这样好事?专招女工?从没听说过啊,菩萨下凡了吗?
“这两个孩子……”
依然看着怯生生抱着母亲胳膊不撒手,却也不敢放声哭的两个幼童,忽然扭头问寒翠道:“我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只恍惚记得王妃提过一嘴,却不知具体是如何安排,你知道吗?像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姑娘真是糊涂了。”寒翠擦着脸上泪水:“您忘了?王妃说过,但凡走投无路的寡妇,身边多带着儿女,所以珠光宝气阁的产业,都是收她们做女工,孩子们则集中起来,一起学习一起玩儿,只要两三个女人,就能照顾过来。”
“是了,我真糊涂了,竟连这个都忘了,分明王妃和我说过的。”依然叹了口气,对妇人道:“你听见了?孩子也不用你担心。”
“愿意,我愿意。”妇人连连点头,依然淡淡道:“你今日先在这里住着,我晚上回府禀明情况,快的话,明天就有人来接你。”
话音未落,就见其他妇人都围过来,连声道:“我们也想去,我们也都是无家可归了,姑娘……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
依然就有些手足无措,愣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们总要比她们一家三口要强些,待我回去问过王妃,再做定夺。”
众人纷纷感谢。这里寒翠就催促依然道:“外边冷,姑娘快进屋吧。”
依然点点头,转身向屋里走去,到门口时,忍不住往西边看了看。
一片褴褛衣衫中,她的貂裘斗篷格外显眼。只是现在,那斗篷已经不在原先的母女身上,它被披在了一个老妇人身上,老妇人怀里还搂着好几个四五岁的幼儿,大家紧紧依偎在一起,靠这袭斗篷取暖。
依然垂下眼,轻声道:“应该再多分派几个人手过来,做饭施粥快一些不说,到时就进窝棚里发放,省得一到饭点儿,大家就都在外面等,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岂不糟糕。”
“当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妇人孩子……”
寒翠只说了一句,忽然一愣神,想起早上薛明珠特意吩咐她的话:“一旦你们姑娘有了恻隐之心,或是想起什么建议,务必叫她来和我说。”
因连忙话锋一转,按捺下雀跃心情,试探着道:“姑娘既有这个心,不如今日咱们早些回府,和王妃禀明了。王妃向来雷厉风行,说不定明儿人手就都到位了呢。”
依然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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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胡老板还算有心,看着快过年了,竟给我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你们瞧瞧这珠子,色泽圆润,个头硕大,这样一颗,在市面上怎么着也要三十多两银子。”
“不止。”
紫云接过薛明珠手里那条珠链:“去年太妃过寿,皇商陈家送得礼物里有一条珍珠项链,也就和这个差不多,说是价值两千两白银,算下来,一颗珍珠将近五十两银呢。”
“他那是有溢价。”薛明珠一笑:“真正行情我清楚,三十多两差不多了。唔!说起来,该给他回点什么好呢?倒也不能占他的便宜,别让他以为如此示好,我就不会另起炉灶,办养殖珠厂,让他一家独大。”
说完就听一旁萧青林道:“你提醒了我,恰好最近有一艘去西洋贸易的船该回来了,我正要派人去江南交接货物,索性多派些人,留下几个办这养殖珠的事。”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