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笑语声先到，接着薛明珠神清气爽地走进来，气色就别提多好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在耿氏眼里，无比扎心。
“哼！”
表面上却只是从容地冷哼一声，接着拿过桌上茶杯，淡淡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不吃你这一套。”
薛明珠目光一转，落在白柚身上，顿时把她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道：“奴婢去给奶奶倒茶。”
薛明珠这才点点头，来到耿氏对面落座，仔细看她两眼，面上就染上一抹忧色，摇头道：“太太今天的气色很不好啊，连印堂都隐隐发黑，我听人说，这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要不然，咱们再请两个和尚过来做做法事吧？哦不对，昨天那两个秃驴最后证明就是骗子，还是请两个道士过来……”
“闭嘴。”
耿氏一口茶噎在喉咙里，气急败坏地叫。
“好好好，太太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您老可千万别生气，这个年岁的人禁不住急怒攻心的，多少老人便是倒在了这一关卡上，光我听说的就不下十个……”
耿氏冷森森盯着薛明珠，咬牙道：“你想咒我死？容易，拿根绳子来勒死我老婆子就是，反正现在这府里你称王称霸，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太可别这么说。”薛明珠面上笑容消失，淡淡冷笑道：“被勒死的滋味您老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就别提多痛苦了。那会儿我就想着，我若不死，必然要让那些将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
耿氏心中一凛，看到薛明珠眼中杀机，一时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却见对方又是嫣然一笑，从白柚手上接过茶，轻轻拨着茶碗盖儿，淡淡道：“说这些做什么？没的吓着太太。不如我给太太说下昨天那两个秃驴被戳穿的经历吧。当真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连爷请的那些贵宾都看直了眼，从花园直接来到我那后院外……”
耿氏：……
“太混蛋了，还说怕吓着我，你这是专挑我最不喜欢听的往我心上扎啊。老天爷，你睁睁眼，看看我们家吧，这么不孝的毒妇，应该遭天打雷劈啊，来人啊！去找你们爷回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耿氏拍着桌子又哭又叫，不是要比泼辣吗？那就来吧，别以为就你是光脚的，我也会以毒攻毒。
正在心里发着狠，就见薛明珠笑吟吟喝了口茶，探过身轻声道：“人心存一念，天地尽皆知。您确定要让老天爷睁眼看看咱们家吗？真有天打雷劈，你就不害怕？到现在我也敢对天发誓，我心里从没有盼着太太死的念头，但您敢发誓，从来都没想过让我死吗？”
耿氏立刻不言语了，只拿眼狠狠剜着薛明珠，只见她点头笑道：“这才对。我寻思着，咱们府里也是有过几条人命的，我手上干干净净未染血腥，就不知太太每日里诚心向佛，是在忏悔着什么。”
“你……满口胡言。”
耿氏哆嗦一下，薛明珠哈哈一笑：“嗨！这不就咱们娘儿两个随便聊天嘛，可不是什么都说。不过太太，我当日上吊被救之前，魂魄还真从幽冥地府逛了一圈，那么多罪人，啧啧，不是在油锅里扑腾挣扎，就是在刀山上反复行走，还有被火一直烧一直烧的，那些哀嚎声，简直惨不忍闻。鬼差说这些都是阴险害人之辈，但凡手上染了血，哪怕诚心忏悔，那些罪恶也终究要偿还……”
“够了，你不要再说……”
耿氏如今年老，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当即就掀了桌子，捂住心口红着眼睛喘粗气，开始还挺直背脊狠狠瞪着薛明珠，但很快，身子便渐渐瘫软下去。
“太太气色越发难看，我就不叨扰了，傍晚我再来。”
薛明珠站起身，拍拍身上衣裳，又对白柚等人吩咐道：“对了，连日来太太身上不好，你们都注意些，饮食一定要清淡少吃，不然吃出毛病来，都是你们的过错，我只拿你们问罪。”
说完飘然而去，这里白柚便哆哆嗦嗦看向耿氏，颤声道：“太太，奶奶……奶奶说她傍晚还要来……”
不等说完，就听窗外飘来薛明珠的声音：“自然要来，晨昏定省，一日两次，这是规矩。更何况太太如今不好了，若觉着两次不够，中午我也可以过来侍疾的。”
“你给我滚！”
耿氏猛地将茶碗向窗户摔去，白柚连忙上前替她抚着胸口，哭道：“太太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这……这可怎么办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耿氏呜呜呜哭得老泪纵横，连连推着白柚：“去找你们爷，和离就和离，告诉他，再不把这个扫把星撵出去，我就活不成了。”
“太太，您……您可别上当啊，奶奶故意气您，不就是为了这个？明明今天早上咱们说好的。您……您只要不动怒，她拿你没办法，太太你要撑住啊！”
白柚倒还是忠心的，闻言连忙哭着劝，一时间，平日里欢乐热闹的上房，满是愁云惨雾。
离开菊院的薛明珠，又往春姨娘处走了一遭，摆了半日正室夫人的谱儿，方施施然回自己院子。
走到半路，忽见假山后三个人拐过来，是凤姨娘和她的两个丫头，俱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只是本来有说有笑的主仆三人，在看见薛明珠后，都是面色一变，接着连忙低头避在一旁，宛如老鼠见了猫一般。
“噗”的一声，绿玉就忍不住喷笑了，薛明珠转头看她：“笑什么？”
绿玉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叹模样：“奴婢笑这些见风转舵的人。之前奴婢一直觉着奶奶太激烈了，哪怕您去意已决，我总是想着，能不撕破脸，还是不撕破脸的好。直到此刻，奴婢才明白您说的那句话‘从来都没有过转圜余地’，是何等清醒透彻。“
此时几人已经走到凤姨娘面前，凤姨娘连忙福身行礼，谄媚笑道：“奶奶今日兴致倒好，也出来逛逛？”
“嗯。”薛明珠答应一声，凤姨娘在她面前几乎没有存在感，所以她也乐得平和一些。直到从对方身边走过去，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问绿玉道：“怎么忽然就开窍理解我了？”
“我想起今年春天那会儿，奶奶在后院摘花，恰好凤姨娘带着丫头们经过，见那一丛芍药开得好，就叫奶奶都摘了给她，奶奶就让我去摘花，凤姨娘不许，定要奶奶亲自摘，也是奶奶能忍，当真把最大的几朵摘下来，我只疼得心里滴血，凤姨娘却还没完，连花苞都不放过，奶奶几乎是含着泪将那一丛芍药连叶子带花苞，全都剪了送她。”
薛明珠听得目瞪口呆，绿玉却还没说完，叹口气道：“从前走在路上碰见，就是凤姨娘身边一个丫头，也敢大摇大摆从奶奶身边走过去，若是凤姨娘和春姨娘，奶奶倒要给她们让路，再对比今天的情景，所以奴婢忽然觉着，奶奶如今大发雌威是没错的，没有您这些威风，哪来的扬眉吐气。”
凤姨娘竟然还干过这么不是人的事？而且经常干？
被绿玉这样一说，那些脑海深处的回忆全都被勾出来。薛明珠心里都不知该怎么想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她对前身最贴切的评价，而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如果是普通女人，完全没有办法，被欺压还算正常，你一个侠女，竟然被几个妾室欺负到这地步，你凭什么啊？这是被三从四德洗脑成废人了吗？
“站着。”
心里生气，对这个狗仗人势的凤姨娘，自然也不想让她好过，薛明珠转回身，看着已经在几十步外惶惶不安的凤姨娘，冷冷道：“你穿月白色不好看，以后不许再穿淡色的衣服了，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不好吗？穿在身上也热闹，看着就喜庆。”
凤姨娘的颜是清丽挂，所以平时装扮都是走小白花路线，付青云爱的就是她那份清水出芙蓉的楚楚动人气质，此时薛明珠忽然蛮横下命，简直就是断了最合适她的路子，当即身子一软，险些跪下，声泪俱下地道：“奶奶……婢妾……婢妾屋里都是这些衣裳，且爷也喜欢……”
“就是因为你们爷喜欢，好好的爷们儿，让你们这一个个狐媚子勾得不学好。”
薛明珠冷哼：“春天时候你让我从后院摘下的那从芍药，就是深粉色的，我看你不是很喜欢吗？我也觉着那个颜色衬你，回头叫人给你做几身艳色衣裳，你就给我天天穿着，太太身上不好，权当给她冲喜了。”
说完转身离去，一边吩咐绿玉：“你把这事记下，回头和春姨娘说一声。”
“是。”
绿玉答应着，身后传来凤姨娘的哭声，怎么说好呢？她也觉着对方纯属无妄之灾，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是觉得痛快。明明春天时，她看着薛明珠忍气吞声为对方摘花，心中并没有泛起过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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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年根下，虽然还是冰天雪地，但整个京城都达到了热度最高峰，大街上人来人往，绝大多数人手里都提着自家置办的年货，虽然除夕未到，但年味儿已经出来了。
萧青林从宫中回到王府，刚进院子，就见管家方荣满脸笑容的迎上前，先行了礼，接着喜滋滋道：“王爷，刚刚最后几个庄子的年礼已经到了，着实有不少好东西，冰冻的大海虾，足有这么长，比奴才巴掌还大的蟹子，有十几大篓，您向来喜欢吃海鲜，这可不是合了您的心意。”
“是么？”萧青林点点头：“今年我舍出去的米粮银钱都不少，过年咱们府里可还丰足？”
“丰足丰足。”方荣连连点头：“虽然舍出去的不少，进项也多不是，两下里抵消，倒还比往年富裕出一大截，太妃娘娘说了，这都是王爷今年积德行善，方和财神爷结下善缘。”
萧青林哂然一笑：“如此便好，明年我再多舍一些出去。”
方荣笑道：“明年咱们府里去西洋的两艘货船就该回来了，经营得好，进项只怕几十万两银都不止。”
“海贸果然赚钱。”哪怕萧青林身为天潢贵胄，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听见这话也不由咋舌。
方荣叹气道：“说起来，王爷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府里早该有个管事的人，太妃年纪大了，也该颐养天年，却还得管着府里大半事务，亏着王爷还孝顺呢，您也不说心疼一下她老人家。”
“怎么着？我娘天天催我成婚还不够，你也想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