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只因我们太太身上不爽利, 我这做儿媳的心里着急，审人不严格，竟让这么两个冒牌和尚污染门庭, 折腾了一场闹剧, 让各位大人见笑了。此事和我们爷无关，他向来对这些都是不稀得搭理的，唉！终归是我们妇人见识。”
薛明珠看了付青云一眼，非常果断地将黑锅背起。
付青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笑出来, 就是笑容太难看, 跟哭似的，他连继续演一点收尾戏的心思都没有了，有气无力道：“王爷, 各位大人, 我们还是去前厅赏书画吧。”
萧青林一听就不高兴了：“赏书画有什么可着急的？今儿赏不了, 就以后再赏，你真当我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 缺你这几幅书画看？你夫人这里, 好好的后院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你不带着人收拾一下？再者也要好好安慰于她, 妇人家有几个见过这样行骗的阵仗, 你也不怕她吓坏了。”
付青云差点儿没流下热泪, 看了薛明珠一眼, 心中呐喊：王爷，你自己看看，那女人是受惊模样吗？谁吓坏了是她这个表情？收拾她这里？此事过后，把你们送走，她收拾我们全府人还差不多。你要是没事, 可以留下来看热闹啊。
幸好这时有官员说了句公道话：“王爷，到底是付大人后院的事。后院，那便是女眷的天下，他一个爷们儿，本就不擅长这个，留下来不能帮忙，反而添乱，不如和咱们一起去前厅，薛夫人也好尽快派人打扫收拾。”
萧青林一听，倒也有理，于是点点头，对薛明珠道：“既如此，我们便去前厅了，那两个和尚，本王定会督促兵马司尽早缉拿归案。”
“多谢王爷。如此当真是京城百姓之福。”
薛明珠盈盈一礼，含笑目送萧青林等人离去，直到那些身影全部消失，她再转回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春姨娘，脸上神情可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一句话，我不知妹妹听没听说过。”
薛明珠缓步来到春姨娘面前，似笑非笑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你……你想怎样？”春姨娘一咬牙：“难道……你还敢杀了我不成？你……你可刚刚在大人们面前装得一副贤惠样儿。”
“真是个蠢货。”薛明珠笑得更开心了：“正因为我都表演过了，大人们尤其是瑞王爷，也非常认可我的表演，我才可以为所欲为啊，反正怎样都不会是我这个贤良妻子的错，不是吗？”
“你……可是爷知道……”
“他知道又有什么用？”薛明珠一把揪住春姨娘脖领子：“你指望他？信不信我连他一起收拾了。今天是我为了装贤良，把这口锅痛快背了，不然第一个卖了你的就是他。你真以为他爱你到骨子里？凭什么？凭你是个蛇蝎毒妇？”
春姨娘面无人色，薛明珠冷笑一声推开她，拍了拍手悠悠道：“我说过，往后日子长着呢，这些账，咱们慢慢儿算，省得镇日里无聊。现在，派人把这里给我好好收拾打扫干净。”
春姨娘也不是泥人，计划失败本来就让她吐血，还被薛明珠当众羞辱，这会儿要她听命行事，打死也做不到，因将脖子一梗，咬牙道：“你的地方，让你自己的人收拾，别想着命令我。”
“你这是拒绝？”
薛明珠停下脚步，回身冷冷看着她，就见春姨娘眼中喷火，恨恨道：“便是拒绝，又怎样？我拒绝不了你么？从前不知道谁在我面前头都抬不起来，现在敢和我耍威风……啊！”
却是薛明珠三两步上前，一脚就将她踹倒在地，接着蹲下身揪住她的发髻，沉声道：“还怀念从前你在我头上作威作福那会儿呢？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和我来硬的？好啊，我今儿还不信了，谁都不用动，这个地方，就你亲自动手，给我收拾干净，收拾不干净，我让你把这些狗血符咒阵法连泥带水一块儿吃了。”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受这份折辱。”春姨娘张牙舞爪叫嚷着，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折辱？这也算折辱？从前每到秋冬落叶之时，哪天我不是拿着扫帚和丫头婆子一起收拾前院后院？你该感谢我人美心善，真要辱你，我现在就摁着你，让你把这里舔干净。”
“你敢……唔唔唔……”
薛明珠一把将她脑袋摁在地上：“你看看我敢不敢，看我敢不敢。什么玩意儿，一个花钱买来的娼妇，真当自己是当家奶奶了？你眼空心大我不管，你为什么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变着方儿的害我？你真以为我如今还是那个心慈面软的奶奶，只能由着你这蛇蝎毒妇欺负？”
薛明珠本来只想打掉春姨娘的威风，然而这一上手，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不堪回忆作祟，只觉满腔恨意悲伤，竟停不下手。
春姨娘一张脸被她在地上摩擦，刚张嘴痛呼，便吃了一嘴土，嘴唇传来钻心剧痛，只吓得她扎手舞脚，偏偏又不敢张口呼救。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但很快荔枝和婆子们回过神，拼命抢上前哭叫道：“奶奶，我们收拾，我们这就收拾，求求您饶了姨娘吧，求您了……我们这就收拾还不行吗？”
薛明珠这才松开手，不忘横眉冷对的说一句：“都给我好好收拾，回头要看见还有一点儿脏污，我就抓你们姨娘过来啃干净。”
婆子和丫头们齐声应是。这里薛明珠转回身，捡起自己已经脏了的斗篷，叹口气道：“这斗篷不能留了，今儿第一天上身呢，可惜了我那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啊。”
“奶奶就知足吧，王爷的貂裘斗篷，人家也没像您这样心痛。”
绿玉说话的语气有些飘，仿佛在梦中没有醒来，事实上她的心神的确还没恢复平静，但这不妨碍她下意识地吐槽。
“我能和他比吗？他可是亲王。听听人家和那个王大人说的话，你去皇上面前告我啊。啧啧，这底气，全天下几个人有？我拿什么和那种财大气粗的比？”
薛明珠拍拍斗篷上的灰：“算了，回去吧。真是，好好一场聚会，还想着观梅赏雪吃烤肉，结果就被搅和了。这斗篷中间污了一大块，里子和边角都是完好的，拆下来做鞋面荷包钱袋都好。对了，亭子里那些家什也都搬回去，吃剩下的食材别浪费了，中午咱们继续在屋里吃。”
“是。”
两个婆子答应一声，几个人一起动手，把食材烤架炭盆等都收拾妥当。
出来时只见春姨娘已经没影了，荔枝带着小丫头婆子们正在卖力收拾打扫，吴婆子和卢婆子绿玉等彼此看了一眼，心中这个痛快就别提了，把背脊又挺直几分，昂首阔步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去。
半下午时，薛明珠正和绿玉樱桃等人在暖阁做女红，就见付青云怒冲冲进了门。
绿玉忙要下去倒茶，却被薛明珠伸手拦住，只见她轻笑道：“真是没眼色，没看你们爷这模样跟要吃人似得，你想恭恭敬敬请人喝茶，说不定经过身边的时候，窝心脚就踹上来了，又不是没有过。”
说完抬头看向付青云：“怎么了？一副气冲冲的模样，看见爱妾鼻青脸肿，心疼之下来找我兴师问罪？”
她说完将手中针线一放，冷着脸道：“我劝爷冲动之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本事，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哪怕这会儿我就把你揍个鼻青脸肿，哪怕你豁出脸皮满大街嚷嚷这是我揍的，经过今天这事，你猜有几个人能信你呢？”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了？”付青云冲过来，指着薛明珠咆哮。
“我还真没肆无忌惮。”薛明珠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幽幽叹息道：“做人儿媳不容易，哪怕明知道婆婆要害我，但顾虑着她是个老糊涂，身上不舒服，也要忍着。”
付青云又开始捂心口了，只听薛明珠冷笑道：“今天你们干的事情，可真应了那两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这会儿找我撒什么气呢？谁让你们找不到德高望重的和尚干这样阴私事，想做这种坏事的，自然都是旁门左道的江湖骗子。对了，瑞王爷不是答应追查吗？一旦抓住那两人，就算太太精明，没有亲身参与这件事，春姨娘也必定保不住，连你的前程……啧啧！枉费我为你苦心铺路，可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恩将仇报，如今报应临头，我可救不了你。”
“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的事，不过是个误会。”
付青云立刻怂了，只是脸色仍不好看，却见薛明珠向地上啐了一口：“呸！你打量我是傻子，这么好糊弄？你糊弄我有什么用？有本事去堵你那些同僚和瑞王的嘴啊。反正从今往后，我是不怕了，爷的前程会怎样，我也管不着。咱们俩各过各的日子。”
“你还在我府里，说什么各过各的日子？离了我，你连饭都吃不上。好意思说恩将仇报，真正恩将仇报的是你。”
“是谁先断绝了夫妻情意？由着太太和小妾百般轻贱于我？是谁逼死了那个逆来顺受的薛明珠，让她大彻大悟，再不肯做温良贤妻？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既然不肯好聚好散，非要留我在府里，好啊，咱们就慢慢地磨。了不起爷恨我欲狂，给我下份毒药，只是我死了，你也别想得好儿，我看瑞王爷这人还是个热心肠，到最后，咱们俩同归于尽，那可真是太好了，到阎王爷面前，我和你好好掰扯清楚，看看到底谁是忘恩负义之徒？谁去畜生道。”
付青云哑口无言，心中怒火万丈，偏偏无言可对，甚至他自己都能察觉到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和母亲妾室对眼前女人做过的那些事，可以欺骗世人，但真的能骗过天地鬼神吗？
“你想离府？”
冷静下来后，才察觉刚才薛明珠话中的重要信息，付青云猛地看过来，心中狂喜不已，暗道还有这种好事？这女人真的要走？果然老天爷还是厚待我的。
“你这府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但凡能出去，谁要留下来。”
薛明珠呵呵一笑，重新捡起女红：“你回去好好考虑，最好快点做决定，说不准我还能赶上回娘家过年。”
“没什么需要考虑的，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这就去写休书。”
付青云心中热切如火，刚站起身，就被薛明珠兜头将针线砸了过来，只砸的他都懵了。
“想什么美事呢？休妻？我凭什么要被你休弃？你做梦比较快。”
“那不是你说的，想要离开这里，还急着赶回去过年吗？”付青云急了：“你这变卦比变脸还快，干什么啊。”
“谁说我离开就必定要接休书？你好歹也算是个官儿，不知道和离之说？”
“和离？”付青云愣住：“你想和离？”
“没错。”
薛明珠点头，见付青云似乎震惊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不由疑惑：“怎么？你不知道和离？虽然这种事情不多，但不至于没有吧？像是门当户对的两家贵人，一旦夫妻俩就是过不下去，难道女方家里能忍受休书之辱？这不都是以和离收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