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薛明珠忙放下首饰, 起身急急往外走,一边后悔道:“是我的疏忽,该让两位妈妈进屋来的, 倒让她们平白受气。”
说完出门, 只见一个婆子正往吴婆子身上踹,卢婆子想是要出来帮搭档,如今也被踹翻在地,那边李姨娘掐着小蛮腰, 纤纤玉指指着两个婆子, 尖声叫道:“打,给我狠狠地打,不知好歹不识大小尊卑的老东西……”
“住手, 我看谁敢在我院里放肆。”
薛明珠气沉丹田, 大喝一声, 眼见几个婆子理都不理继续拳打脚踢,顿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大步流星赶下台阶, 随手抄起倚在石栏边的扫帚, 一招横扫千军, 就将动手的婆子扫倒三个在地。
“啊……你你你……你怎么敢……”
李姨娘大吃一惊, 不等说完, 只见薛明珠扔下扫帚, 一个箭步赶上前,扯住她脖领子,两只丹凤眼宛如喷火一般,咬牙道:“好你个贱人,佛寺那次我不和你理论, 指望你自己反省三思,改过自新,不料你竟是蛇蝎心肠,一个区区妾室,也敢跑来我这里耀武扬威,都怪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话音落,一个嘴巴扇上去,李姨娘的脸瞬间歪到一边,薛明珠哪肯善罢甘休,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扇一个问一句:“是不是给你脸?啊?是不是?是不是……”
“奶奶息怒,奶奶息怒……”
这一出将所有婆子都震住了,绿玉眼看李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宛如吹气般肿起,顷刻间成了半个猪头,这才赶上前来,擎住薛明珠的手,急切道:“奶奶,您要教训妾室,何须亲自动手?如此动怒,伤了身可怎么办?”
说完扭头吩咐樱桃芭蕉:“还不快去准备热水手巾,等会儿给奶奶敷手。”
薛明珠这才停手,目光威严地扫了一圈,唬得几个婆子全都后退几步,那边李姨娘疼得眼泪长流,鼻涕泡都出来了,哭着叫道:“你……你好大胆,是……”
不等说完,早被薛明珠一脚踹翻在地,只听她高声道:“混账东西,你说谁大胆?真当我是面团,由得你一个贱婢对我吆五喝六?”
“奶奶,这是太太的吩咐。”
其中一个婆子许是见李姨娘形容太过凄惨,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却见薛明珠一指头戳过来,好悬没戳她眼睛上。
“我把你个混账糊涂的老货,太太吩咐你们来打杀我?我做什么了要得这样的下场?敢拿着太太名头来唬我,信不信我把你们腿都给打折了?”
“真是太太的吩咐,不然我们这些下人,哪里就敢来您这里撒野。”
另一个婆子从地上爬起,苦着脸辩解,眼中却全是怨毒之意。
这婆子是刚刚踹卢婆子踹最狠的一个,薛明珠一巴掌上去,也赏了她一半肿起来的腮帮子,叉腰叫道:“还敢嘴硬,太太凭什么要这样做?你们在这里败坏她的名声,就不怕太太发火,把你们都打发到马圈里去住?”
“太太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不知道,我们就是听命行事,恰好李姨娘当时也在,就……就领了这个差事。”
那婆子捂着腮帮子呜咽说道,这里薛明珠仰着下巴,慢慢点头道:“好!你们都是太太派来的,是吧?到太太面前也是这个说法,对不对?”
众人一齐点头,忽见薛明珠一把扯住李姨娘手腕,将她拽起来,冷冷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去太太面前对质,我要问问,太太凭什么对我喊打喊杀。走!”
说完使劲儿一拽,李姨娘顿时被她拽了个跟头。绿玉和卢吴两个婆子担心,正要跟上去,就见薛明珠回头道:“你们都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回。”
“奶奶,让奴婢跟您去吧……”
绿玉实在放心不下,不等说完,就听薛明珠厉声道:“站着,谁要你这个时候忠心耿耿了?给我好好守着院子,等我回来。”
说完一径去了,这里樱桃芭蕉刚刚烧了热水,此时跑过来,拉住绿玉袖子,带着哭腔道:“姐姐,奶奶会不会吃亏?那可是太太啊,呜呜呜……”
“应该……大概……可能……不会吃亏吧,奶奶有功夫在身,她既然敢去,心里必定是有了计较。”
且说薛明珠,拽着李姨娘出了梅院,一路往耿氏院中来。身后跟了三五个婆子,俱是议论纷纷跺脚瞪眼,却是谁也不敢上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下这样狠手吗?”
李姨娘被扯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心中正满是愤恨惊恐凄切之时,忽听身旁薛明珠冷冷问了一句。
“女人在这个世间,生存何其艰难?本该同气连枝,抱团取暖。然而偏偏就有像你这样的贱人,出身微寒,自己也经历过那些苦难日子,可一旦上位,立刻就做了压迫者的打手。在这个世上,男人是吃女人的老虎,你这种贱人就是老虎的帮凶,又名伥鬼。你不是被迫欺压别人,你是发自内心的,就喜欢欺压别人,比男人还可恨。如今你也尝到上位者的铁拳,滋味如何?你以后修心养性也就罢了,若还是这个德性,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死为止。”
李姨娘吓得魂飞魄散,薛明珠今日的行动,充分为她这番说辞做了证明,当下不由哭叫道:“我不敢了,呜呜呜……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但愿你是真的不敢才好。”
薛明珠冷哼一声,此时眼看就走到耿氏院中,只听李姨娘小声咕哝道:“你说得这样义正言辞,既如此,怎么倒只欺负我?春姨娘才是真正害你的人,你怎么不去教训她?”
“她可比你有眼色多了。”薛明珠微微一笑:“你当她像你?一听见可以欺负人,就两眼放光的主动跳出来,又蠢又毒,你不挨揍谁挨揍。”
话音落,便进了耿氏院中,门口小丫头看见这一幕,惊得眼睛溜圆,颤抖着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打上门来了,天爷呀!太太快跑。”
耿氏正半倚在榻上喝茶,一边想着薛明珠太蠢,主动送了把柄,竟敢逼春姨娘带她去库房,如今便趁这机会,将她好好痛打一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飞扬跋扈,连自己都敢来撩拨,这是儿媳吗?这分明是个孽畜,不是为了儿子前程,不对,不是她念佛吃斋,心怀悲悯,早打死了。
正自鸣得意,忽然听见这话,只惊得一口茶喷出来,当下也顾不上形象,一骨碌爬起身,连声道:“怎么了怎么……”
后面的话被吞回肚子里,耿氏震惊看着被薛明珠拽进来的猪头女,经过仔细辨认,才认出这是刚刚领命而去的李姨娘。
这一吓非同小可,险些没尿了裤子,她惊恐看着薛明珠,颤声道:“你……你怎么敢……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堂堂正室夫人,别说教训一个小妾,就是将她发卖到青楼,又如何?”
薛明珠一把将李姨娘推到耿氏榻前,气势汹汹撸了撸袖子,叫道:“今儿来不为别的,这个贱人和那几个奴才说,她们是奉了太太的命令去打我,我不信,所以特地来问问,她们说的可是实话?”
耿氏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就……就算是我的命令……”
薛明珠不等她说完,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耿氏,沉声道:“我不想干什么,我想问问太太要干什么?为何要让这贱人带奴才去打我?我犯了哪一条家规律法?要劳动太太派人清理门户?”
“什么清理门户?就……就是叫她们去问问,你……你先前是不是去库房了?”
“我是去了库房,捡了点首饰布料床帐回去,怎么了?这府里是我的家,我用点库房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说不对。”
耿氏的气焰比起从前,何止一落千丈,这无疑也是一位极识时务的,要么能和春姨娘合得来呢。
薛明珠撇撇嘴,却是一点不肯放松,咄咄逼人问道:“既然没有不对,为什么太太要派人去对我喊打喊杀?这是什么道理?”
耿氏到底做了几年的太太,被奉承惯了,见薛明珠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心下也恼火,忍不住高声道:“你喊什么?想造反不成?”
“路不平有人踩。若只为我去库房,太太就要派人打死我,呵呵!这样的地方,还是我的家么?明明是个火坑,我就造反了又如何?真当我不敢吗?”
薛明珠扯着李姨娘的发髻狠狠往前一拽,推到耿氏面前,只吓得这老货尖叫一声,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了,连忙道:“什么打杀?我……我就是让她们去问问,你……你要去库房,说一声就是,为什么闹出那么大动静,还逼着春姨娘喝红花水?”
“太太说得好轻巧,我难道想逼着春姨娘喝红花水?还不是因为我吩咐了,她动也不动,说什么库房是爷委她的,断没有轻易开启的道理,话里话外都不将我这正妻放在眼中。红花水算什么?就她这种行径,打死了都没人说我一句二话,不是看在爷对她情深的份儿上,我会手下留情?”
耿氏身子颤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既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吧。”
“慢着。”
薛明珠一摆手:“刚刚太太说,只是让她们去问我话,是吗?”
“是,又怎样?”
“不怎样。”薛明珠冷笑一声:“目光在李姨娘和门口站着的几个婆子身上掠过,恶狠狠道:“这些奴才进了我的院子就打人,还要拿我,说是奉了太太命令。太太却又说,只是让她们去问话,这对不上啊。看来是这几个奴才在说谎,咱们府里向来讲究规矩,她们却敢假传太太命令,无法无天了都。”
“你想怎的?她们就一时听岔了也是有的。”
耿氏一看薛明珠的架势,心下也不由一阵发慌,却见她冷冷道:“这样的人,今天敢假传命令,明天就敢欺瞒主子,后天就敢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是断断留不得了。我的意思,每人打十板子撵出去。至于李姨娘,先养养伤,养好了卖去八大胡同,她不就是凭着狐媚子本事在府里横行吗?到了那个地儿,正好可以让她大显身手,强似在咱们这门风森严的正经人家里寂寞如雪。”
“太太……太太,求您不要让奶奶卖掉我,太太……”
李姨娘吓得亡魂皆冒,抬头一看,耿氏也是面白如纸,一只手指着薛明珠,颤抖的跟鸡爪子似的,明摆着不中用。
“生死存亡”的关头,李姨娘智商陡然提高了一个台阶,跪爬到薛明珠面前,抱住她大腿痛哭流涕叫道:“奶奶,婢妾不敢了,婢妾以后真的不敢了,求奶奶饶我这一回,哪怕让我做回丫头,婢妾也谢奶奶大恩大德,求奶奶不要把我卖去那种地方,奶奶饶命啊!”
薛明珠深深看着她,忽地惨然一笑,轻声自语道:“你这会儿知道求我饶命了?我倒是可以饶了你,却又有谁饶了那可怜的薛明珠?”
“你……你到底想怎样?你看看这个家,都被你闹腾成什么样了?你有本事就气死我,咳咳咳……”
耿氏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薛明珠转过头盯着她,冷冷道:“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太太想怎么样?这个家闹腾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们,你们不想把我当人,如今看我要做人了,就恨不能一脚踩死我。呵呵!既如此,咱们就比划着呗,看看到底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