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弋被迫代为监国那日, 皇帝其实只是给周承安口头赐婚,并没有降下圣旨。
皇帝自掌权起,就一直在压制庞太保和庞家, 迟早是要将其收拾整肃一顿的,正巧周承弋这突然的一手釜底抽薪, 虽然将朝堂搅乱搅浑留下一地烂摊子, 但越是混乱越是好出手。
他打算趁着这股东风还没散,把遗留了这么久的庞太保彻底解决。
周承安纵然再令人不喜,也终究还是他儿子, 皇帝也曾对他寄予厚望, 如今虽然心生失望, 却也不至于将他往火坑里推。
然而找死的鬼是拦不住的。
这边朝堂上风声鹤唳,皇帝正叫刑部和兵部翻查与庞家有关的所有案卷, 羽林卫也在暗中搜集庞太保的各项罪证,朝官之中敏锐的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纷纷撇清关系。
结果外头五皇子准备迎娶正妃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传遍了, 他借此广邀儒生文士, 尤其是对周承弋不满的, 还说要在大婚之日宣布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其中楚尚书之子楚添也收到了邀请函, 不过自那日太学宣讲结束后,楚添连夜坐马车回了老家, 连行李都是后来楚尚书找驿站寄去的, 因此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不得不说, 楚添连夜出逃的做法是正确的。
因为翌日得知太学事件的蒋羽生带着一众好友赶到楚尚书府上, 准备好好嘲笑一下楚添,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皇帝拿到周承安递上来的请婚折子之时,直接气笑了, 目光在上面停留了须臾,最后一次问道,“老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庞太保的意思?”
周承安心中莫名的不安被嫉恨压下,他只以为是庞太保势大,皇帝不想见他好。
他垂眸遮掩住嘲讽,朗声应答,“儿臣与李氏情投意合,还望父皇成全。”
“好一个情投意合,好得很。”皇帝喉咙痒意难耐,用手帕捂住唇低低咳了两声。
待停下他随意的从手帕上收回视线,喜怒不辨的挥了挥手,“朕允了,跪安吧。”
“谢父皇恩准。”
周承安没想到皇帝轻易点了头,打的腹稿尽数用不上,退下之前,听见上首突兀的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后悔,祐奴。”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周承安恍惚了一下,直到走出乾元宫被那烈日一蒸才回神过来。
男子二十而冠,以表字为尊,但萧国的皇子通常出南书房后便赐字。
周承爻字长康,饱含祝福寓意深远;周承弋字叙之,叙,次第也,是对他太子身份的肯定和厚望;唯有他取字祐奴。
祐同右,萧国承前朝之制以左为尊,他偏偏名字里便带了个“右”,又唤“右”奴,这是对他身份的一种警告,抑或是提醒他不要肖想自己不该得得东西。
因此周承安并不喜欢这个表字,所幸除了皇帝和他那两个兄长外,没有人会对皇子直呼名姓。
后来他站到夺嫡的舞台上,周承弋和周承爻便只唤他五弟,只剩下皇帝会唤他祐奴。
周承安突然回想起来,皇帝也已经很久没喊出这个名字了。
不知何时起,无论是朝堂上还是私底下,父皇都只叫他老五。
周承安揣摩圣意,觉得是皇帝终于开始正眼看他了,他心中长出一口气来。
皇帝也长出一口气来,既是释然亦是失望,其情绪复杂难辨无法一一分拣出来,他收拢手心疲惫的靠在龙椅上,有些头疼的按住眉心。
王贺正要上前为他按摩一番,突然瞧见那帕子上一点暗红,他瞳孔一阵紧缩,一声“陛下”都变了调,又在皇帝蹙起的眉头里猛然失声。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皇帝睁开眼神色淡然的将帕子丢在龙案上,“处理了吧,别叫其他人知道。”
王贺应了一声,依旧不放心,“陛下,老奴去传唤张御医。”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朕的身体朕清楚的很,且朕已经下令,一切都已沧州疫情为重,边关有关疫病的两手资料方才送进太医院,朕又怎能‘拖后腿’呢。”
拖后腿这个词,皇帝是从《穷书生种田》中学来的。
王贺尤觉不妥:“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皇帝不耐烦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寝殿走,“朕头疼,你有空说这些,倒不如给朕按两下。”
王贺终究只能将染血的帕收起,应是上前。
周承安出了乾元宫后就往东宫而来,给周承弋发请柬,还一脸意味深长的道,“四哥可一定要来,五弟准备了一份厚礼给你,若是不来必然后悔。”
周承弋:“……”
说实在的,就这么一副明显鸿门宴架势的邀请,周承弋是当真不想搭理,更别说还要搭进去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