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弋失笑,他果断将《狐梦》的原稿推到一旁,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拿着笔的手腕顿了顿,复而落下。
锐利的笔锋如同刀尖划过一般写下四个字——《女尊之国》。
这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家,在这里男人要守男德,不能抛头露面,吃饭不能上桌,推行男子无才便是德。
这里也有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不过三纲是君为臣纲、母为女纲、妻为夫纲;三从则是待嫁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女。
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洒落在湖面,码头边上一户富商家,婆婆正在磋磨女婿,又是叫他劈柴,又是叫他洗衣服做饭,片刻都不得清闲,还因为给儿子的面里卧了个鸡蛋,而被婆婆用尖锐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戳着脑袋。
“生不了女儿的男人,废物一个!”婆婆骂道。
正说着,身怀六甲的女当家牵着羞涩的小郎君健步如飞的跑来,喜悦的喊道,“娘,大夫说这胎圆,一定是个女孩!”
“哎哟,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老杜家终于后继有人了!”婆婆高兴的说道。
在灶台的男人握紧了儿子的手,想起夫妻也曾浓情蜜意,只觉得心内酸涩。
画面一转是一条长长的小巷,女人粗暴的扯着自己儿子拐进一家花楼里,老鸨用挑剔眼光打量着面黄肌瘦的小孩,数九寒天却叫人上去扒了他衣服。
瘦弱的身躯,肋骨根根分明,他羞耻的想要用手遮住,却被直接粗暴的打开、夹住、检查。
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像是在挑拣货物。
老鸨“呸”的吐出嘴里的瓜子,“倒是个处,就是成色一般。”
“他才十二岁,吃点好的准能发育好。”他的母亲腆着笑脸。
“行吧,给他十两。”老鸨吩咐,让人将男孩带下去。
男孩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哭喊起来,“娘,我会好好听话的,我可以照顾好妹妹,你别把我留在这里,娘!”
然而女人的目光只放在到手的钱上,眼中尽是贪婪。
男孩突然想到,数年前的某天,他的父亲跟着母亲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当时说:他是去享福去了。
南边的醒秋会馆里正在举行一场赛诗会,一群女人之间突兀的坐着一个男人。
但他十分的厉害,场中多数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尊重他的人有之,亦有人说他不守男德,有人说他不尊三纲。
有人说起他更多的是可惜,可惜不是女儿身。
小少爷们的宴会安静许多,三三两两说起这几日甚嚣尘上的事情来——听说王家的儿子被人轻薄了。
“若是我啊,直接就跳了河了,哪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怎么不是别人偏是他?肯定是他穿的太下流,勾引的。”
“天哪,失了贞洁,可要怎么活啊。”
他们话中少有同情。
……
日落月升,码头波光粼粼,又有人慢慢的淌进水里,再也没有起来。
而那打男人的喧哗之声,并没有因此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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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之国》是一部不过万余字的短篇,全篇没有一个好人,剧情并不连续,甚至称得上跳跃,但其中的辛辣讽刺,却叫人阅之宛如扼喉失声,心中仿佛有一股气在憋着。
文中好像只是单纯的在描述场景,像是一卷纪录片,并没有任何旁白和前因后果的介绍,却仿若已经述说了千言万语。
周承弋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写完,等他划上最后一个句号,看着满篇洋洋洒洒的字迹长长出了一口气时,才发现手腕因为长时间写字在不住的颤抖。
他按住疼痛的手腕,抬头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再转头目光落在就写了个开头的剧本上,头脑发懵的想:云梦狐要是穿到了那个女尊世界……
好在他危险的想法被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有人在低低的咳嗽,长夏的声音在门外隔着距离传来有些发闷,“二殿下,您快劝劝我们主子吧,昨儿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已经一夜了!”
“咳咳咳你没进去瞧瞧?”周承爻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
长夏苦道,“主子叫我们都不要打搅,奴婢也不敢进去。”
“你们咳咳咳——”周承爻急了,情绪一上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剧烈的咳了起来。
正在这里,书房门开了,周承弋将两份稿子一起塞到周承爻手里,“《女尊》止戈,《种田》四公子,不要投错。”
说罢,径直退回书房关上了门。
两人愣了一会,长夏要敲门,周承爻直接上手把门推开,就见当事人已经蜷缩在罗汉塌上抱着被子睡着了。
周承爻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屋里有点冷,赶紧叫人生了银炭堆进来,又叫人拿了床厚被子给不省心的弟弟盖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一旁,先拿起字迹未干的那一沓稿子看了起来。
《女尊之国》写的十分震撼人心,周承爻看一会就要搁置一旁缓上许久,偏偏心里又惦念着放不下,免不了受虐般的拿起来继续看。
如此断断续续,仅万余字竟是让他看了一个时辰之久,看到最后那两行字,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胸闷气短。
他忍不住站到罗汉塌边,看着周承弋熟睡的脸,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怎么就能写出这么堵心的故事呢!比盗梦卷前后极端的反差还要叫人愤懑。
周承爻本来是听说他昨日竟然出宫了特意过来问询情况的,结果一看这稿子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昨日定是去了醉春楼。
余幼卿之事已经传遍长安,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周承弋如今写出这样的稿子,只怕是借题发挥,故意讽刺。
文人之间必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止戈这个作者被口诛笔伐是注定了。
周承爻又是佩服,又是忧愁的叹气,好一会儿才翻开《穷书生种田》,这一翻开就完全放不下了。
周承弋睁开眼坐起来,黑暗中有个声音道,“醒了?先起来洗漱,我叫凛冬把饭菜端上来。”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长夏立刻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周承弋呆呆的转过头看着说话的方向,好一会才像是听到了般,缓慢的掀开被子下床,他乖巧的洗脸刷牙,然后坐到桌子边。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来了。
周承爻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就算是好弟弟卖萌都无法将他的目光从稿子上抽离。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好看吗?”
“好看。”周承爻下意识点头回答,话出口一顿,转过头去就见周承弋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嘴里包的满满的上下一动一动。
“吃没吃相,好好坐着。”周承爻视线重新转回到稿子上。
《穷书生种田》这篇文,周承弋已经写了蛮长了,除了投稿的五万字外,还有五万余字留作存稿。
符谦在醉春楼说出那样的承诺,接下来长安书坊的书稿必定充盈,符谦觉得半月刊太影响他发挥,打算弄个副刊,将两者的受众再细分一波,顺便一提,他还打算等话剧出来弄一个曲艺的杂志,名字都是现成的就叫《乐府》。
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类型的杂志。
周承弋总觉得符谦这么狗,很可能弄个正刊副刊交叉连载引流。
事实证明,周承弋猜对了,符谦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暂时苦于手上没有写的足够好,又经得起一月刊载四万字的长文。
——这个时代的文普遍都比较短,一是因为文言文缘故,二也是因为印刷成本高,编纂们自然精益求精。
不过符谦财大气粗会做生意,也有意推广白话文,最好让其走入底层,成本高了大不了多销,他看得长远舍得在宣传上花钱。
而且周承弋写的小说确实新颖出彩,符谦乐意的很。
周承弋坐回位置,一边吃一边回想起陷入昏睡之前他似乎将两篇稿子都交给了周承爻,遂问起。
周承爻回答,“你没有说各自投哪个书坊,我便自作主张叫人都投给长安书坊了,我看你又是不同的字体又是新笔名,应当是不想叫人知道与你有关,便特意叫人从驿站寄送的,想必应该是已经送到长安书坊了。”
“知我者,二哥也。”周承弋竖起大拇指,放心的埋头扒饭。
等周承弋吃完,周承爻也终于将所有存稿都看完了,迫不及待问,“然后呢?养殖功能开放之后会怎么样?”
“顾名思义啊,当然是养猪鸭鸡鹅这些动物。”周承弋张口就来,“比如养猪,首先从小猪仔开始就要阉割。”
“还要阉割?”周承爻作为男人听到这个词本能的打了个寒颤,他坐直身体疑窦丛生,“为甚?”
古代其实一开始并不流行吃猪肉,更多的是牛羊肉,虽然东坡肉很有名,但也是因为苏东坡被贬谪之后的苦中作乐,没被阉掉的猪有腥臊味。
周承弋解释,“去去味,而且更容易养肥。”
“这又是为何?”
“嗯……大概是去掉了烦恼根没有了世俗的愿望,所以一心只想混吃等死吧。”
周承弋问,“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周承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们热情的讨论阉割话题之时,符谦再一次不顾夜色已深直奔房观彦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