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霜以为荣府必然是不得安生, 回去以后却发现安静如常,谁也不敢稍提之前的事,显然是荣老爷已叮嘱过了。
荣夫人抱着荣峥便是一顿哭:“你是要气死娘不成?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什么发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今日要是惊动了官府,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就丝毫不怕丢人么!”
荣峥原本神思恍惚, 忽地听到什么扎中心肺的话, 眼底积聚着阴郁,“我丢什么人?”
穆青霜见状, 知道是荣夫人的话不中听,又踩在荣峥的心上了,忙插了一句:“事情已经安抚下来了,没有惊动官府,李家也不打算追究,先去整理一下吧。”
荣夫人还要说什么, 荣老爷朝她使了个眼色, 方才作罢。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荣家两口子倒是半点没提前事,穆青霜也没有问, 左右在荣峥嘴里听到的那些已经够震惊她一年了, 荣家屋子里的破事她是不想再沾惹。
这事就像一颗没有炸完的炮仗, 忽然哑了声, 又指不定会在何时爆一次。
穆青霜左思右想后, 提和离的事情也暂时搁了下来。
且说叶满被带回家, 烧还没褪,翻来覆去也是折腾了一夜,到翌日午时方才安稳一些。
家里人劝了几次让李温棋去休息,他只摇头不动, 后来六嫂进来说道:“荣老爷方才来过一趟,看样子是想息事宁人,爹和大哥他们正在商议,你也去一趟。”
李温棋顿了下,又看了看呼吸平缓的叶满,这才起身。
家里人的意思,也都不想太声张,因为说起来总是李温棋先不占理,只是知道他的脾气,怕是不好让他妥协。
“满儿这次遭罪,还是你的过。爹一直劝你凡事三四而后行,做人做事都要留一线,你心气上来偏不管不顾,如今可算知道了?”
李温棋没有言语,心里一直都是认的,只是对荣峥的做法依旧存着怨怒。
李五哥见他不语,戳了下他胳膊,低声道:“你在荣峥跟前总归是理亏一些,这次免了官司,就当抛了这歉意,私下里你若想找他出气什么时候不行。”
李老爷听到儿子的嘀咕,虽十分不赞同,但也没发话。反正他们当爹娘的,管得他们一时,也管不了一世,心里的坎儿下不去,迟早还要闹,只存着些分寸也好说。
“那便依爹的意思吧,不过……”
李温棋话说一半,又吊起来众人的心。
“他要是再出现在满儿面前,我见一次打一次,让荣老爷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老爷没把他这话当回事,想说什么想了下又罢了,挥挥手让他自去照顾叶满。
“早若瞧上,我早些去提亲不也没这事了,就给人惹事。”
李五哥听到他爹的叹息,笑道:“缘分也讲究时候,早了晚了都有不成的。若事事都早知道,天上的月老都没事干了。”
李老爷只觉得这月老专给人下绊子,好好的红线牵着了还偏要给你打个结。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度春寒,叶满都没能离开汤药罐。
她此前受伤身体底子本就没养回来,这次风寒便有些缠人,换了几副汤药才堪堪好些。
李温棋看她脸上那点肉都要挂不住了,心疼得紧,常搜寻一些珍贵补品回来,让厨娘变着花样做给她吃。
如今已立了春,十日里有八日都是刮着风,怪叫人心烦。叶满窝在屋里养病,也没精神去外面吹风,吃喝完备便是逗猫看金鱼。
一天三顿药,李温棋都是陪着她喝。时日久了,叶满也觉得难以下咽,时常趁着他不注意,舀一两勺在花盆里,或是当做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通常后者是不管用的,李温棋定会不辞辛苦叫人重新熬一碗来。
终于有一次,叶满又偷偷往花盆里舀的时候被李温棋抓了包。
“我瞧瞧这是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李温棋从账本间回过神,就看见叶满跟桌子上的花盆都快挨到一起了,支棱着两只手臂胡崽子一样,其实是为了遮挡。
李温棋笑着捏住她的腕子,看着花盆里的土已经湿润了一块,这人趁着他算账入神也不知道舀了多少进去。
“在浇花么?“李温棋笑问。
叶满硬着头皮颔首,把汤匙一翻,又一勺下去了,还振振有词是自己手抖不小心。
“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说谎的料,还尽嘴硬!”李温棋咬牙故意板起脸来,将她一把抱回来,拿着药碗打算亲自喂给她。
叶满苦得眉头打结,“都好了也不必喝了,喝这药我总是想睡觉。”
“那是还没好全,这药有宁神的功效,便是让你好好睡觉休养的。”
“总是睡着也没意思,不也得活动活动才好得快么。”叶满说着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下地走了几步,顷刻便觉得头晕目眩,出了一身虚汗。
李温棋忙将她抱回榻上,用薄被盖好,“你身子本来虚,风寒一引更为严重,得好好将养,可不是一下地就活动的。”
叶满缓过来心口那一阵搅起来的恶心劲儿,眼皮又有些沉沉的,合着眼便要睡去。
李温棋轻揪了下她的耳朵,哄道:“把药喝了再睡。”
“我好困,现在就想睡,睡醒再喝……”
困是真的,不想喝药也是真的,叶满就打算蒙混过去。
谁料李温棋硬是就她抱了起来,把汤匙喂到她嘴边,她一张嘴,一匙药就灌进去了,不等苦涩蔓延,又有酸酸甜甜的梅子入口。
左右不需自己动手,叶满也就这么半梦半醒地把药喝了,梅子的酸甜倒是很令她回味,睡着了还咂嘴。
李温棋笑了笑,用梅子泡了些水温在壶里,在旁处理事情的时候会时不时看看叶满,沾一点梅子水给她润口,免她被半路渴醒。
因叶满病着,大多时候无心照料屋里的小猫,所以都是养在二哥女儿李娇身边。
李娇一直记得自己是代养,每天都会带着猫过来一趟,报备猫儿的近况,顺便看看叶满好了没有。
叶满怕病气怕病气过给她,常叮嘱李温棋别让孩子进内屋。
李温棋便在窗子外面放了只凳子,李娇每次过来,在窗子对面就能看到叶满的床榻。
李娇踩上凳子,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猫儿,费力地举起来,“我带猫儿来看七婶婶了。”
“七婶婶今日睡得早,等她醒来,七叔再跟她转达。”李温棋怕她抱着猫站不稳,忙用双手护了一下,免得她栽下去。
“那七叔记得告诉七婶婶,小猫有按时吃饭喝水,今天也是乖乖的,娇娇明天会早点过来。”
“七叔会记得的。”
李娇点点头,把猫儿放下了地,小圆忙抬着她的小胳膊领她从凳子上下来。
四只猫跟在李娇的后面排成串儿,瞧着十分生动有趣的一幕。
李温棋眉眼含笑,心想他跟满儿若有个女儿,应该也是如此可爱有趣,不觉有些心动。
只是回头看着叶满白净细腻的面容,也是如同刚生的花骨朵一般,又觉得她也是如此单纯,若是当了娘指不定乱了手脚。
虽然李温棋不欲追究事情,但荣峥纵马跑出来那日,还是有人看得清楚,没几日传言便不知道有了多少个版本。
荣峥只跟没事人一样,荣夫人又只念叨丢人,时常对着他抱怨,觉得府里的下人也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一般,无缘无故便要寻衅拿捏人。
说来也是奇怪,荣峥以往听着这些,总是觉得心中厌烦,一股阴郁腾升,如今倒像是耳朵里结了茧,再触动不了分毫,看着自己娘亲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倒还有趣得紧。
“你也不说叫人打点打点,外面传得那么难听,我都没脸出门!”
日常午饭后,荣夫人看到悠闲喂鸟的荣老爷,心头气一来又寻晦气。
“打点?怎么打点?那岂非越描越黑?”荣老爷觉得她就是妇人之见,古往今来多少人家出格的事情,装作不理也就完了,岂有事事都自己扑上前解释的。
“峥儿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倒不管管!”
荣老爷听到这话,乜斜向荣夫人,轻道了一句:“是不是你总比我清楚。”
荣夫人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捏着帕子不再言语。
他们如今争吵起来,少有避讳荣峥的时候,而荣峥就好像赶热闹一般,见不着也要凑过去听。只是听了也不关己事,讽刺般哼笑一声而过。
穆青霜这几日都在荣家,越发觉得这个家里透着奇怪,见荣峥跟剥了魂儿一样,也不敢松懈。
这日听完了父母吵架,荣峥便回了院中,着人抬了个火盆过来,把石室里那些叶满的书册画像都烧了,石室也叫人封了。
穆青霜怕他藏着心思又走极端,心中惴惴地进来。
荣峥垂着眼,看着火盆下的灰烬,道:“都烧了,你也安心了。”
穆青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时未有言语。
“连我都恶心自己,又何必去给她添堵。”荣峥喃喃自语,抬眼看了下穆青霜,手伸入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来丢给她。
穆青霜展开一看,是一纸和离书。
先前荣峥存着互相折磨的心思,故意不肯和离,如今倒是干脆,却让穆青霜不敢轻易相信。
难道这人泡了一顿水把脑子泡清醒了?穆青霜心下思量,心直口快问道:“你又在打着什么歪心思?若还心存妄想,不若就此说明白了,我找李温棋出来,咱们三个干脆来个了结!”
荣峥觉得她这话当真是直来直去,说不好听点也没什么头脑,扯了下嘴角道:“我若想你们死,你难道也依我?让叶满守了寡是你想看到的?”
穆青霜自然不想,只是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这个有大病的会忽然这么仁慈。
她怀疑的眼神太直白,让荣峥忽略不得。荣峥忽然有些想笑,他这十几年来,谁人不说他翩翩如玉,风姿绝世,何曾招致半点不好听的,如今在人眼里倒是小人模样,不容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