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三岔路口, 下面一条是上山的路,往上走通往山顶,还有度假酒店。观景台对面是一片竹林, 晚上轻风掠过, 龙吟细细, 凤尾森森, 坡下一个面积辽阔的人工湖,沿着湖边是一圈古香古色的长廊, 黑水之下连鱼儿都是安眠的。
此刻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点,清月高挂,月光大盛。出租车沿着马路边稳稳停下,台阶之上一颗巨大的古树弯下腰来,一座绿桥横跨天空,彩色的霓虹缠绕着枝桠, 就像月宫中安静神秘的桂树。
袁娴站在地上, 打算给陈朗打电话,就看见不远处栏杆边那个瘦长的影子,微微歪着头, 头发都是帅气的弧度。晚风撩起袖口, 黑暗中隐约可见他的笑容, 就像每一次胜利归来的怪盗基德。
她的神情无奈, 一副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表情, 缓缓走到他跟前, 没开口说话就打了一个喷嚏。陈朗上前一步,用一种笃定又久违的语气,“你来啦。”
他站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只是想等着,等得越久心里越平静。徐志摩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前从没有什么深刻的想法,偏偏在等她的时间里,琢磨起自己的心理。
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能不能见到她,这条路始终要走到黑,所以这一次她来不来没有任何影响。可是,自以为无坚不摧,原来还是在意,见到她那一刻,就觉得所有的忐忑等待都值了。
陈朗不由分说拉着袁娴走到观景台最高点,风声浩浩从耳边掠过,长发狂乱飞舞,她的裙摆就像荒漠中猎猎的旗帜。他站在她身边,指着天上的月亮,“刚才就发现现在这个角度好看,你们回去早了,都没等到最好看的时候。”
“妈妈没跟你说过,不能指月亮吗?等你睡着了月亮就来割你耳朵了,赶紧原地跳三下。”她笑着开玩笑。
陈朗果然就在原地跳了三下,感情中最难得就是有人愿意包容你的奇奇怪怪,陪你闹陪你笑。她想起那一次喝醉酒,胡话说了三箩筐,他也是特别温柔,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有问必答。
袁娴认真思考起自己对陈朗的定位,刚开始只觉得这是好朋友的弟弟,爱屋及乌,也是她温柔体贴的本性使然,对他很好。自从陈朗动不动就开始撩人,暗戳戳表达自己的心意,碍着陈晓,对于他的存在就感觉异常矛盾。
陈朗小她四岁,谁有耐心陪着一个男孩子长大,很有可能最后无疾而终呢。天性里的悲观让她面对感情裹足不前,就是很有好感的云冲,心里悸动,表面也没有承诺过一句话。
而且经历过那件事,不得不说,再极力忽视,也有负面的影响产生,也需要时间去平复突如其来的冲击。可是今晚陈朗又让她感觉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保守平稳,偏偏他进攻猛烈。
如果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可以冷眼旁观,或者也不至于如此纠结矛盾。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很好,那份若有若无的喜欢掩饰的再好,也有忍不住流露的时候。
就像今晚,明明知道他就是仗着她心软,故意折腾的,却没办法真的狠下心肠丢下他不管。袁娴默默叹口气,无可奈何瞅了他一眼,“现在学校管理很严格吧,你怎么出来的啊?”
“我不舒服啊。”笑的灿烂无比,活蹦乱跳的,没看出来哪里不舒服。
陈朗接收到她嫌弃的眼神,嘴巴一撇,“本来就不舒服啊,心里不舒服,心跳很不规律,不信你摸摸看。”
“别闹了,我认真的。”她转过身,背上靠着栏杆,长发将脸遮住了小半。
沉默片刻,陈朗也道:“我也是认真的,我没玩啊。”
她立马嫌弃,“你玩得还少吗?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他非要搞得她心神不宁,那也不管他羞不羞了,就说气话刺他。
陈朗立马像是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大狗狗,低着头,只是抬起眼睛用余光觑她,心虚地解释,“我不玩了,遇到你之后我就没玩了,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很麻烦的,某些禁忌还是不能打破,即使双方心照不宣,只要玻璃纸没捅破,就有的耍赖。
“那你勉为其难了解一下啊,就这一次好不好,算我求你啦。”又耍赖撒娇,真的是个弟弟啊。
袁娴抬头望天,黢黑一片,“我真的觉得你挺好的,就是吧,不大合适。就像一个很美丽的瓷器,摆在皇宫人家说相得益彰,摆在贫民窟,那算怎么回事嘛。这个比喻不恰当,但就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上最难得合适。”
“你怎么知道不合适,那美丽的瓷器或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还有你认为的贫民窟万一在某个人眼里就是金碧辉煌呢。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都没有试过,就不能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断下结论,我不承认。”反正她就是想方设法拒绝他,俗话说得寸进尺,今天她来了,陈朗就确定了某些事情,哪里会这样轻易让她逃走。
“你老说我纠缠你,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就没纠缠我吗?如果没有一点希望,我不会坚持到现在,你说对不对?”
“……你长得帅,你说的都会。”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想不起一点水花解决掉某个难题,可是陈朗又是个寸土必争的。他转到袁娴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昏暗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声音带着蛊惑,“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让我了解你吗?不想让我走进你的内心世界看一看吗?对我难道就一丁点感觉也没有。我感受到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清楚你在纠结什么,可我知道你的优柔寡断,你的患得患失,你的悲观你的消极,我都知道。”
“你有没有试过长长久久去观察一个人,就只是看着她,琢磨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很在意。我有,第一次这样投入,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勇敢与冲动。”此时此刻,此地此人,得不到会永远过不去。
内心不震撼是假的,袁娴没有想到陈朗这样观察入微,将她的小心思剖析地明明白白,那些不可言说,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他都知道。
可是随之而来也有很多问题啊,他的乐观真是叫人羡慕,袁娴气闷闷道:“说得倒是容易,遇见了就能在一起吗?在一起就不会分开吗?心动了就不用考虑其他问题吗?真的,很复杂的。”
她现在对他的感觉真的很矛盾,既想放弃又想联系,既想前进又在犹豫。大概十几岁的少年人才会有这样赤忱灼热,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不顾一切的人。
陈朗的想法就真的很天真,喜欢就是当下最强烈的感受,喜欢就应该在一起,除了当事双方,谁也管不着。
“反正只要你不是因为讨厌我进而抵触,其他的我都无所谓。”他就像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享受当下,及时行乐。所以跟她这样心思重,顾虑又多的人真的不合适。
双方都不能理解彼此的想法,又不肯轻易放下坚持,再讨论也讨论不出来什么的,袁娴换了个思路,“你不要笑我,经过云冲这件事,我觉得我还是太小看人心了。你说得对,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那咱们就先这样吧,我不想方设法避开你,可是你要保守秘密,不准给人知道。咱们就从试试开始。”
“从什么开始?”是从接触开始,还是交往开始,陈朗有点不明白。
“就从了解开始。你现在喜欢我就是因为不了解我,看见的只是我想给你看见的,就从加深了解开始。”
她的语气很笃定,这是交谈这样久做得最大让步了,再胡搅蛮缠下去得不偿失,陈朗有心想再争取一下。袁娴抢先一步道:“人心思变,欲壑难填,你别看自己的心,我都不相信自己的心。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能发展成什么样,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她至少比陈朗多活了几年,又是个老成早熟的性子,分分合合、朝令夕改的事情看得太多了。
他不再说什么,算是勉强答应下来了,一时又高兴起来,拉住袁娴的手就绕着十二生肖的石像跑。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整个世界空旷安静,都是他们的。
跑了两圈,有点气喘吁吁,袁娴摇晃他的手,“开心了吗?可以回去了,好晚了。”
刚刚庞媛媛就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里,袁娴只好说她回家了。明天她还有事情,而且陈朗也要上课,大晚上不睡觉,在山上喂蚊子,着实没什么好玩的。
“多好玩啊,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大,都感觉月亮离地球近了不少。”他高兴到想飞起来,心情飞扬,干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精力充沛。
一巴掌拍掉手臂上黏上来的蚊子,细嫩的肌肤上又是一个红疙瘩,山上的蚊子毒,被咬之后又痒又痛。袁娴一边抓着,一边道:“老是咬我,为什么你就无人问津,我的血甜吗?”
“是啊,连蚊子都觉得你甜。”女孩子脂肪比男生多,热量高,血液中含糖量高,确实招蚊子。陈朗摸摸袁娴的小手臂,果然好几个明显的疙瘩,自责起来,“走了走了,回家吧。”
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袁娴在想回家要怎么说呢,本该在学校的陈朗却与她一起到家。两个人轻手轻脚打开门,她指了指陈晓的卧室门,两个手指头在空中轻轻走,示意他安静,跟哑语似的。
陈朗看她胆小怕事的样子,忍住好笑,捣蒜一般点头,悄悄将头伸到她耳边,呵呵地热气,“我想洗澡。”
“明天洗吧,吵醒你姐怎么办?”
他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袁娴微笑,指尖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睡觉去吧,很晚了。好梦。”
“那你做个噩梦,然后喊我,我就来救你。”因为凑近说话,他的脸离她鼻尖很近,那种暧昧的氛围,撩人刺激,几乎下一秒就会亲下来。
陈朗认真盯着她的脸,不自觉咽了一下喉结,咕嘟的一声,两个人顿时脸上都有点红。他小声抱怨,“一点都不想睡觉,睡觉有什么意思,睡十来年了都。”
给他逗笑了,袁娴按着他的背,将人转过去,扶着他肩膀往前走,“不睡觉,想修仙吗?赶紧去睡觉,不然打你。”
袁娴打开手机的灯,轻轻悄悄上床,陈晓已经睡得很熟,察觉到动静嘤咛了两声,呼吸又平顺下来。手机滴滴两声微信来消息的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
整个人窝进被子,屏幕亮光全部都挡住了,袁娴警告陈朗,“快睡觉,不然不理你了。”
“一个人睡,孤枕冷被,好寂寞。”
又来了,袁娴无语得很,可是心头又有点小悸动,“不然咧,你想几个人睡?”
“不多不少,再来一个就好,我的要求不高的,很容易满足。”
“……梦里什么都有。”说完之后,她把手机摁灭塞去枕头下,心想这一下他该要睡了。
结果是连着枕头嗡嗡震动了两下,“我有点醉,感觉晕乎乎的,难受啊。”
本来是不想理会他,因为越理会越来劲,今晚谁都别想睡了,可是怕他真的有事,“是不是在山上风太大,吹感冒了,我去给你找点感冒冲剂喝一袋,你等一下。”
“没用,什么药都没用,只有看到你才能好。好想好想啊。”好几个可怜兮兮小狗表情包。
“想什么?”
“想瞅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