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娆人进了后宅, 那边田家老太君也收到了消息。
席间的妇人们都在吃酒,老太君身边的婆子弓着身子耳语。
嘀咕了一会儿,那婆子眉毛一挑, 底下的手指头比出三个。
田老太君默言片刻, 才低着嗓子问她:“崔家二小子真瞧上了那丫头?”
婆子五官上下撑开, 做出可不是么的表情, 凑近了附声道:“听席间当差的铭儿说,起先冯家闹事, 给常家那位下不来脸,小主子们要过去解围,却叫两家老子给拦了下来,可不就等着紧要时候托大一回。”
田老太君睨眼看她:“两个去了,还有另个没掺和是谁?”
婆子道:“大爷没去,大少爷吃到一半,说是出去接友人来, 大老爷则在萧将军跟前做陪,连眼神儿都不曾往那边多瞟一目。”
婆子语气顿了一顿,脑子里把话往委婉了的说:“后来还是萧将军看不过去,起身过去解围,叫那冯家出了洋相, 这才把事儿给了了。”
田老太君皱着眉头道:“外头那几个, 也是胡吃海塞的混了脑,咱家请的是客,没把人往上桌安排也就罢了, 竟又叫人受了委屈!”
那婆子是老太太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又是打娘家跟着嫁过来的,自然要比旁人亲近一些, 说起话来也就有些主张在里头。
“首桌上头都是些官家宾客,那些人又要巴结新来的萧将军,常家那位女公子商贾出身,大爷是想叫人往次座去领,没成想,三爷动了手段,反倒把人领去了一旁不起眼的一处。”
那婆子叠了好几层的眼皮稍稍张开一些,跟主子递了个意思,又道:“那位置倒是个隐蔽的地方,临近下手,说话也方便一些。”
田家老太君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这里头能藏得弯弯绕绕,她一耳朵就听得明白。
老太君声音里有些怒气:“混不吝的腌臜鬼!他竟是个目光短浅的东西!”
眼看着家里境况日下,儿孙又都是没能耐入仕的劳心鬼,她有意跟常家那小姑娘亲近,不过是想着好叫跟前的几个孙子日后弄些营生,也好糊口不至于落魄了去。
却不曾想,他们倒是想要的更多。
还真是蠢而不自知,偏要一根筋的往死胡同里头拧呢。
旁的不说,那常娆单就能在沈涛那老东西跟前使手段的能耐,就比她家里头这一捆蠢货不知道聪明过几扔了。
还想学着人家吃绝户?丢人!
田老太君是个拎得清的主,儿子孙子有什么能耐,她比旁人都看得清楚。
大儿子临袭爵的时候,叫他兄弟给举了贪墨的事儿,不过是圣上给了她一份脸面,念想着往日的血脉情分,也就没把这事儿往抖搂开了的说。
那老二老三私下里总是嚷嚷着她这个做娘的偏心,但凡是大家族里,连最起码的团结一心都不能够,教她如何不去偏心?
这会儿又要更进一步,去给家里抹黑……
田老太君脸色沉下,堆叠成了倒三角的眼睛里头满是怒意,她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杵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婆子见主子动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着头,恭敬的站在跟前。
屋子里说笑的姑娘们也都停住,个个不知所措的低眉缩眼,不敢发出声响。
老太太朝三房的几个姑娘身上横了一眼,起身道:“你们且玩笑着,这屋里热些,我出去透透气儿。”
跟前伺候的几个媳妇想要一起,却叫老太太给拒了回来,只领了几个丫鬟,出了后面摆酒席的院子。
一行人直奔前面而去,瞧那架势,不是散心,反倒是要找谁骂架似的。
前后脚的时候,三房这边也有人过来说话。
常娆在里间看着田妙跟琉璃两个玩翻绳儿,里外两间并没有用实墙垒砌,只是拿细纱绢蒙了格子,又用一面隐隐挡光的帘子隔开而已。
外头来的小丫鬟跟三房夫人道:“老太太恼了,只急促促的去了前头,又叫人把二爷和咱家爷都叫了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三房夫人道:“今儿这大喜的日子里,好么嫣儿的有什么事儿?”
那丫鬟道:“原是玩的好好的,没多会儿功夫,田妈妈就过来了,在老太君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几个字儿,说是什么常家女公子的,一桌子爷们儿吃酒的地方,她一个女子,少不了有些不端正的事儿。”
小丫鬟是在田老太君跟前伺候的人,不过是得了三房的赏钱,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过来讲几句透风的话,换些体己而已。
她本就做的是不光彩的事儿,有用没用,也只是一知半解的讲。
谁曾料,话音一出,屋里子的人倒是安静下来。
就连里头田妙翻绳的手也顿住,只抬了眼睛,朝常娆望去。
这平江府里头,姓常的人不少,可能称得上是女公子的却独有跟前这一位。
寻常人家姑娘,不过是在后宅绣花说笑,多念两本诗经,已经算是出挑了的才女了。
唯有跟前常娆,不光念书识字,还跟男人一样,能够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常娆冲着田妙微微一笑,起身出去。
琉璃也马上丢了红绳,到主子跟前伺候。
外头那传话的小丫鬟,说完话见三夫人脸上神色难辨,还有些迷惑,只歪着头去猜,又听见里间有人出来的动静,扭头望去。
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眼前这位不就是她刚才提起来的那个女公子嘛!
背后说人却叫人捉了个正着,那丫鬟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三夫人怕她丢了府里的脸面,忙叫底下的人把那丫鬟给拖了出去,又跟常娆说道:“不过是她们嚼舌头浑说,你可别往心里去了。”
田家这位三夫人,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脸上只揣着和善的笑意,仿佛方才那丫鬟跟她私下里说的那话不曾发生过似的。
常娆却笑着道:“我只当府里是礼教门第,老太君又慈眉善目的像我家里的奶奶,我拿府里的姑娘当自己的姐妹,又拿夫人们做家里长辈看待,却不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