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六月廿二

风从卷起的竹叶间吹过, 发出浅浅的沥沥之音,入夏的竹林里多几分凉意,连临墙的泥土都带着湿意。

有麻吉鸟在低矮的的竹子间三长一短的叫着, 把声音拉的嘹长而悠远。

常娆双手被人紧紧捉住, 挣扎不开, 想要逃跑, 腿上却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

她努力平复了心神,安耐住心底的怒火与惶恐, 抬起头来,张目看向那人的脸。

许是天色暗下,又映着周围的绿意,他脸上的颜色好像都跟着绿了大片,眉头紧锁的疙瘩在对视间微微舒展,面上却粗糙了不少,不复之前的那般细嫩, 像是些许苍老。

还是那个萧君浩,她就不怕了。

常娆眼底无波,沉着心思道:“萧将军好没礼数,咱们同为绥宁候府的宾客,便是你救我一次, 我也谢了, 回头自是厚礼相赠,怎么还带掳了人说话的?”

萧君浩:“……”

刚才在那田家少爷跟前,她还是笑颜相对, 一脸的和善好言,转转脸的功夫,在他跟前就要装出陌生人的模样?

萧君浩捉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不由大力, 眼睛眯起道:“你我之间一定要这么生分?”

常娆反唇讥讽:“我与将军可曾熟识过?”

“好!”萧君浩眼底染上怒色,松开她的双手,稍稍后退一步,把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看的仔细。

常娆紧了紧袖口,把身上的衣服拉在跟前,眼地里满是防备。

这行为看在萧君浩的眼睛里面,已然是想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当初说好的要疼他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岂能容她中途换人?

萧君浩咬了咬牙,侧脸贴近她身畔,常娆以为他要轻薄,忙后退一步,避开他远了一些。

“你还躲?”萧君浩伸脚把人拦在那条竹间小路里头,常娆不愿跟他多有接触,一步一步的往后面退。

再往后面,是一条歇脚的石凳,旁边还有秋千,另有小孩子的木马,应是田家公子小姐平日里玩闹的地方。

常娆退到了石凳跟前,退无可退,萧君浩怕她摔到地上,只能跟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你别跑,我不逼你。”萧君浩张开手臂,做出拦她的动嘴,嘴上说着哄人的话。

常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知道这狗东西最擅骗人:“萧将军如今风头正盛,又何必死乞白赖的在我这里使手段呢?”

他偷了她的粮食,换了眼下的好前程,她自认倒霉,只怪自己当初贪恋美色,如今盼着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这狗东西!难道还想再续孽缘不成?

便是常娆没有明说,萧君浩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气,无外乎是怪他之前未言先行,拿了她库里粮食的事情。

“你恼的是那个啊?”萧君浩自认为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想拉她一起在石凳上坐下,却被常娆避开。

“说话便说话,你动手做什么?”常娆斥他。

萧君浩只抿嘴发笑,认真的给她解释:“粮食那事儿实在是太过紧急,我屡次找你不成,就先斩后奏了。”

他挠了挠头,努嘴想了一会儿,跟她道:“少爷从他媳妇那里借了银子出来,银票这会儿还在七爷手里,等我回头给北边去信,叫他们把银子兑了还你。”

某人满脸赔笑,一墙之隔的里面,就是田家开宴席的那个院子,灯火从月亮窗里透了出来,照的他小虎牙上也映着光。

“我都道歉了,你就绕我这次吧,如何?”

常娆眉头蹙起,道歉了就要原谅,他们这些人还真是把她当做了菩萨不成?

懒得多跟这狗东西废话,常娆直起身子,远他两步,抿嘴道:“萧将军说的是哪一家的话?我怎么没能听懂?”

萧君浩急的起身:“你又气了?我把银子赔你还不成么?或是再多些利息,你只算钱,事有紧要,我那会儿也只是权宜之计。”

又怕隔墙有耳,他便是解释,也不敢把话挑明了说道,只是想捡些她听在耳朵里头能够舒心一些的语句,先把人哄住,回头再好好跟她掰开揉碎的讲才是。

可常娆一肚子的火气从冬天气到了夏天,哪是他三两句话就能打发了的?

狗东西骗她粮食不说,大半年的功夫,却连一句话一封信都不曾送过,这会儿却想着道歉抱委屈?

难不成当她是三岁孩童一样的好哄么?

常娆只迈步走到能跟他平视的地方,目光里是沉稳之色:“萧将军的意思我实在不懂,恐怕是认错了人,说错了话。”

她微微屈膝,给他福利,又像是关怀贴切的把手里的帕子叠起,给他擦去一处剐蹭上的灰土,顺手把帕子绞在他的袖口。

这才盈盈笑道:“今日谢礼,我回去自叫底下的人送去府上,多谢。”

常娆转身离去,只留萧君浩愣在原地,手里扯出她塞进袖子里的手帕。

麻吉鸟在竹林里头不住的叫,吵的人脑仁儿发疼,萧君浩眉间拢起一道川字,把那帕子从袖口套了出来。

他在常娆跟前有些时候,过往又是那般亲近的关系,自然对常娆的一些动作习惯了解颇深。

若是旁人留了手帕下来,或许还有别的意思,但是常娆……

萧君浩不由的黑的脸,面上的绿意越发的深了两层。

他之前在常老爷跟前伺候的时候,听老爷子说过,常娆有个旁人都不知道的小习惯。

若是遇到了要想舍掉的人或事,就随手赠了手帕,连帕子带人,都不再多留。

手里这条帕子,还带着她袖中的馨香,可这会儿闻在他的鼻息间,却只觉得像是蔓延的冰封,叫人感觉不到一点儿温度。

她好狠的心,不就是误会没能解开,就这么大喇喇的决定,不要他了?

萧君浩把手帕收好,把后槽牙咬的咯吱吱作响,也跟着出去,才走两步,忽又驻足,他黑眼珠子锃亮,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没多会儿,心中生出一记,只把那帕子放在了该放的地方,才笑着顺着她刚才离去的方向,朝外面去。

琉璃跟琥珀两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琉璃虽说顾及常娆本心意思,不叫琥珀跟上去作伴,可她心里也是记挂着常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