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她虽是个孩子,但府里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
也亏得老爷待小姐是真心疼爱,先是断干净了跟那边族里的往来,又自此不提续弦另娶的事宜,只把小姐领在跟前,细心教养。
如今小姐能有今日的光彩,单是老爷的付出,就占了七成有余。
小姐自幼就有想法要光耀门楣,也多因此,眼下又惦念着给老爷讨个公道,更是人之常情的事。
转眼七天法事,在一众奴仆的哭丧声中,常娆头前引灵,白番纸钱,从常家巷子里头,一路出了平江府城门。
天上落着小雨,常家使了银子,街巷左右有提了水火无情棍的官差开道,出城以后,直奔观平苑观内。
一直到入夜十分,常家众人才从观平苑回来。
除了门口的白灯笼要挂一个满月,宅子内的一应灵堂,则都要依照规矩,撤换下来。
等常娆进院子瞧的时候,底下的人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半点儿也瞧不出前些日子的痕迹。
雁过留声,人过无影。
常娆一想到她爹,垂垂眼就又要落泪。
还是琉璃她们几个哄了好大一会儿,才哄住了去。
又过月余时候,武安侯府沈家来人,说是京城里头老侯爷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死了的人要安葬,活着的人也得好好过日子才成。
常娆藏好了心里的伤感,忙乘了轿子,往武安侯府去。
里头,福三早早的就领了人在那里等着。
常娆上首落座,福三先是规规矩矩的说了两句常家的事情,给常娆磕头说些宽心的话。
谈起了正事,他从怀里拿出官府给的认缴文书,上头白纸黑字的写了,银子贪墨那事,因苦于没有真凭实据的证据摆在跟前,只需认缴些银子,就能把人放了,不再追究。
常娆手指落在上头的数目上。
二百万两?
她笑着道:“这些日子我娘家有些伤心难过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是我哭的多了,眼睛也跟着发昏。”
福三有些为难道:“两百万两的数目,是有些大了……”
可就这两百万两,还是他使尽了人脉,求到了侯爷上头那位跟前。
太子爷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出了卫国公府那事,圣上下了责罚,薅去储君的职位,只封了个代王的名号。
也就是他们家侯爷在上头有些功劳,人家才肯抬抬手,赏了这份体面,只教补齐了银子,就能把人给放出来。
福三怕常娆不应,当即就跪在她的跟前,道:“求少夫人您发发慈悲,这银子可是给侯爷救命的钱,如今咱们府上,也就只有您有这份能耐了。”
旁的不提,常家如今当家主事的也撒手归西了,跟前这位是常家仅剩的主子了,她又是这府里头的少夫人,那边的银子,可不就是抬抬手的事情。
常娆睨他一眼,想要发笑,生生给忍了下来:“福总管好像常说这句,说我是菩萨,说我得慈悲,又总是说,我得救苦救难……”
福三圆滑道:“少夫人您能者多劳,是老天爷赏下来的大造化……”
常娆瞪圆了眼睛,猛拍桌子。
身旁的琉璃上前一步道:“胡沁!怎么就您福总管的嘴巴这么能说?还老天爷赏下来的大造化?这么大的造化给你,你要不?”
“这……”虽说福三见过常娆跟前这小丫鬟的厉害,但那都是在别人跟前呛声,往常在他跟前,这丫鬟语气和善着呢。
头一次这么猛地被骂,他起先也吓了一跳。
琉璃步步紧逼:“老话常说,人要脸树要皮,怎么就该我们常家次次拿银子出来?张口两百万银子,闭口又是两百万银子?谁又不是那银矿金矿的守着,怎么就巴巴的要给你们拿出来啊?”
“……也别怪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这些流着哈喇子的豺狼虎豹,个顶个的红着眼,半点儿也没憋着好心,只想哄了我家小姐,到时候好吃绝户!”
“……你们如今可是得了且了!我家老爷没了,气儿大点儿的屁也没人嘣出一个,磕头烧纸的时候不见你福总管,这会儿伸手讨银子,老丈人都升天归西了,你家世子爷那么大的女婿,怎么不见来磕头做个礼!”
琉璃越说越气,手指头就差没有戳到福三的眼睛上头了。
而常娆这边,只想起来常老爷没了这事儿,就又拿着帕子去沾眼角的泪花。
福三也是个有体面的人,本来开口再借银子这事儿,也是无奈之举。
眼下叫琉璃大骂一气,他心里头更是羞臊,好半天都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老老实实的任她们说去。
好不容易等到常娆哭过了,哽咽着开口劝道:“琉璃,你这丫鬟,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琉璃这才偃旗息鼓,抿着嘴唇,站到一旁去了。
常娆这边打了个巴掌赏了个枣,福三自然被她这话说的心生感激。
便自己退了一步,道:“少夫人,您是个知理的人,这事也是侯爷那边想了又想的决策,咱们也都知道,银子这事儿,家家都有难张嘴的话,红口白牙的过来跟您讨银子,确实也没有一次两次的道理,只是……”
福三说话的语气停顿稍许,捡了个委婉的表述方式道:“侯爷的意思是,咱们也不白借您家的,自是可以写下借条,白纸黑字的立了字据,再到官府去做公证,您放在手里,也算是稳妥一些。”
常娆擦眼泪的手微不可见的顿了一下。
帕子遮挡着的嘴角,抿出意思冷冷的笑意。
沈家可真是好大的一张狗脸!
前一张欠条还没还清楚呢,就又想白白的写下字据?
到时候没有东西抵债,难不成要拿沈涛那一身肥油去炼出油水,卖了换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