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六月十六

赵姨娘叫沈月娟咬破了皮面, 虽当下就包扎医治,又涂了最好的珍珠养颜粉呵护,可小半个月后捧镜来看, 那处却依旧留了一道清晰的疤痕。

赵姨娘以色侍人, 才换来了如今的这份体面, 万没想到, 竟叫自己最疼爱的亲生女儿把脸给毁了。

一时间,怒火心生, 母女变了仇家。

她往日里有多疼爱沈月娟,眼下就有多么的恨。

任凭沈月娟没了那护手,在屋里狼哭鬼嚎,哭着喊着说要杀人。

赵姨娘也横着眼,直叫人不要理睬,又把屋里的门窗加固了几道板子,也叫外头安静着些。

“她倒是个狠心的人。”常娆临河说道。

她脸上神色阴沉, 半点儿高兴颜色也没有。

家里,常老爷这些日病情不大见好,她跟着急的大把大把掉头发,别说是笑了,就连精气神儿都跟着没了, 心里只剩些焦虑。

可这边前几日才换下了一个沈家码头上的掌事, 寻的是贪色吃回扣的大过,可到底她姓常不姓沈,怕底下的人不服, 生出什么事端出来,她得时长盯着一些。

二来,此处还有一个紧要的大事, 必须要过来一遭,亲眼瞧见了,她才能够放心。

这会儿才从码头上下来,她信步走到河边散心,才稍稍说了两闲话。

听了刚才琉璃说赵姨娘母女的事情,常娆不禁出言感慨。

赵姨娘做了这么久的好母亲,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翻了船,卸下了原本的面目。

琉璃哼哼道:“那可不得,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对女儿好一些,驳个好名声而已。”

她这几日可是专门去把那赵姨娘给打听了一耳朵,听见了不少妙事。

“不会吧,哪有当娘会真不疼自家姑娘呢。”常娆勉强的笑道。

琥珀也在一旁点头道:“这话我是要站主子的,小时候我爹常不在家,小姐赏了什么好物,她都要带回去给我留了。”

天下娘老子疼孩子,怎么会去求什么虚名?

琉璃犟着鼻子道:“别说你们不信了,就是我从翠珠那儿听到了那些话,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功夫呢。”

常娆眉毛一挑,木着脸看她,示意把话说下去。

琉璃压低了嗓子道:“听知情人说,赵姨娘原是沈家大夫人的姨表弟媳,后来齐氏有孕,赵姨娘跟着冯家小姑子过来看望这家的亲戚,抬了眼,就跟武安侯这位身居高位的姨表姐夫有了眉目。”

“……那会儿子沈家还在京城,又是正经的东宫上等人品,赵姨娘一书香门第的次子媳妇,嫁的那位又非嫡非长,比起那会儿的武安侯来,确实是大有不如。”

琉璃看了看左右,伸手遮在嘴边,小声的道:“还听说啊,那沈月娟才不是冯家带出来的拖油瓶呢!赵姨娘要攀高枝,武安侯也不是个傻子,能顶着叫人后头唾骂的名声,也非要抬了这位丧夫的小寡妇,怕是另有缘由。”

琥珀眼睛瞪的圆溜溜的,惊讶的说出她话里的意思:“那沈月娟竟是武安侯的亲女儿?”

琉璃瘪嘴摊手:“可不是么,你就想了,他们沈家都是一窝那样的人,不是亲生的,怎么说的过去?”

她说这话,也都是翠珠私下里跟她说的,又加了听来的腹诽之言。

虽不大真着,可拿来当个打趣的言语,倒是个好听的玩意儿。

琥珀吞了口水,直叹今儿算是大开眼界,知道了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常娆却趁着脸色,小声斥责:“没凭没据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就能把故事给编圆全了。你只当是庄子里那些坐在村头树下的长舌妇们,竟也做起了这等事由。”

主子不喜,琉璃也不敢再说,低着头吐了吐舌头,忙说知道错了。

常娆睨她一眼,又问翠珠的事。

翠珠是琉璃带出来的人,之前护了那小丫鬟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处置安排,自然是要避嫌一些。

这事便交由了琥珀来做。

琥珀上前一步道:“翠珠跟着琉璃姐姐回来,交由我来安排,正巧常掌事庄子里缺了个管事的大丫鬟,我寻思着她又念过书,认识几个大字,便把人指去了那处,今儿常掌事进城回事,就叫他一道给领了回去。”

赵姨娘虽说眼下没时候顾得上处置那小丫鬟,可过些日子,少不得又要想起。

暂且先把人支到别处,等缓上一年两年的,再拨回来从新启用,也不耽误功夫。

常娆点头:“我也是这个道理,那丫鬟虽说尽心,但有这么一遭,还是年轻了些。”

不是每一个人在她跟前都是琉璃。

琉璃跟她情比姐妹,说话做事莽撞些,那叫童真有趣,换做旁人,她只想早早把人打发了去,不要在跟前留着碍眼。

不远处有大船驶来,常娆抬头看了一眼,便心下如意的领人回去。

码头有码头的生意,有时候外人管得多了,倒叫对方警戒,不敢拿到明面上来。

上了马车,走到看不见大船的时候,琉璃才小声的跟常娆道:“主子,刚才来的那只大船,怎么那么像咱家的船?”

她跟在常娆身边这么久,各处也跑了不少,自然认得常家货船的模样。

常娆却并不回她,把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头也不抬的道:“催粮的官差这几日没有说话,怕是北边的战事有缓和迹象,到时候青州以北安定下来,沈家的案子就要公断了,武安侯这遭未必出事,再理沈家的事由,你们可得客气一些才是。”

琥珀道:“贪官中银子,不算大事?”

武安侯犯得是两百万银子的大事,怎么可能会未必出事?

常娆轻描淡写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涛好歹在京城经营了那么多年,在咱们平江府会出事进了京,可未必能有什么大过。”

她又抬眼去跟琉璃交代:“福三要使人到账上支银子去,你只管给他允了,可不准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去。”

琉璃忙闪了眼神,她正想着刁难两处,好叫那武安侯回不来平江府呢。

进了城里,常娆直接回到常府,上次琉璃在赵姨娘跟前,提起常老爷病症越发厉害的那些话语,倒不是胡乱编排出来的。

今年冬天大寒,虽说常家各处都有地龙护着,常娆又小心的在跟前伺候,身边七八个人注意着,生怕他遭了冷气,叫肺叶子里头受上寒气。

可病来如山,也不是知道那金蟾粉不顶用了,还是熬了这么多年,常老爷终是到了大限。

过年那会儿还能下地歪歪扭扭的走上两步,能坐能站,能直起身子,还能跟常娆耍赖皮的玩笑两句。

可随着开春回暖,却病症越发的厉害,先是日夜不停的咳嗽,那浑浊嘲哳的声音在胸腔里头发出沉闷的嗡鸣声,每一声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五脏六腑全部从里头掏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