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三把府里的主子盘算了一圈,眼下唯一能够知事之人,也就只有少夫人一个了。
他理了理心思,一脸沉重的过来给常娆磕头,说了自己的想法主意。
“你要我来掌家?”常娆拿杯盖的手停顿一下,又笑着婉拒,“我不成的,我只会些算盘账目,就连娘家的生意往来,也多凭那些掌事的帮衬,也没能辱没了父亲的名头,咱们武安侯府可是正经的公侯之家,如今又出了此等大事,我一个小小的商贾女子,怎么能扛起这么大的重任?”
她把三才杯的盖子倒扣在桌上,摇着头道:“福总管还是另寻他人吧,大妹妹严谨知事,二妹妹又有内府的经验,你去找她们两个人,哪个不比我要利落的多?”
福三一个头磕在地上:“少夫人谦虚了,侯爷平日里就常说,他得了这么一个比儿子还要能耐的儿媳,那是祖宗照拂着,才赏了您来。您也莫要自谦,如今不光是府里府外,另有知州打点,咱们本家的生意往来,样样都得您这边给过目拿捏了才好。”
常娆又拒绝的干脆。
福三索性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直言道:“少夫人若是不应,老奴今天就不起来了。”
终于,常娆无奈,只得将将应下,可又出言在先:“我是个顶了虚名的由头,万事还要福总管来拿捏了才好。”
福三千恩万谢,第二天一早,就使了车马,同常娆一起,进知州衙门,去牢里探望武安侯。
那知州先是跑了两个京官,又莫名的出现了人证被杀的情况,自是把地牢里还剩的这个看的严密。
两班牢头一起在跟前守着,十几双眼睛盯在左右,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只等着京城来了上差,把人押走才能喘口气来。
福三递了银子进去,那地牢门口的差官左右不肯松口,只说是知州老爷亲自交代了,沈家的犯人,谁也不准探视。
又填补了三四次,才得了一刻的允许,又催促着早些出来,莫要连累了他们这些当差的。
只常娆领了琉璃两个,连同福三一起,进入地牢。
里头又是十几个班头瞪大了眼睛,伸着手要钱。
一切都打点齐全,这边才有凑近了说话的机会。
武安侯在地牢里被关了七八天的时候,加上又受了些轻微的刑法,此刻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狼狈。
几天没有吃好饭菜,他身上原本圆滚滚的肚子都小了不少,脸颊上原先鼓起来的赘肉,也因为没了油水,裹挟着松松垮垮的面皮,耷拉在两侧,肉少皮多,整个人褶皱增添,活像一只富贵老太太怀里抱着的沙皮狗。
福三跟在武安侯身边大半辈子,是他最贴心的心腹之人,瞧见侯爷这般憔悴模样,还没说话,福三就隔着牢笼,抓住武安侯的手,跪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父亲,您受苦了……”常娆泪眼婆娑,叫琉璃把带着的衣服及干粮银钱从牢门栏杆处塞了进去。
武安侯好不容易瞧见了亲人,平日里再要强的人,这会儿也要软弱下来。
先是跟福三主仆两个落了两滴眼泪,又夸奖常绕,只说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常娆倒是也不多言,只在旁边眼圈红红的抿唇,这边福三把自他回家以后知道的事情,长话短说的给武安侯交代一番,又提起叫少夫人掌家的事情。
武安侯沉吟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
眼下家里主事无人,是该出一个有本事的人,帮着掂对一些。
常娆是个明事理的,在危机之刻,又能够跟全家站在一起,没生逃跑的心思,是个有责任的好孩子。
这时候把家里的事情交到她的手里,倒也不失为眼下最好的法子。
他又嘱咐常娆,一要快些使法子,进京找人,好给他开脱一个活命的机会出来。二要顾忌到沈子晋在京城的事由,那是沈家的唯一血脉,叫常娆看在夫妻情分上好生照拂着些。
“嗯。儿媳都记在心里呢。”常娆拿帕子拭泪,点头应下。
武安侯不疑有他,叫她凑到近前,小声耳语几句,又叫福三回头把家里的府库钥匙拿了给她。
福三抽泣着点头应下,还要说话,外面催促的差官就提着铁链子开始砸门。
“出来了!出来了!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老子叫你们进去,已经是开了天恩,你们还要吵闹着叫旁人都听见不成?回头大人知道了,又要责罚,呔,真他娘的是个苦差事,吃风吃雨,磨破了一双鞋,都得老子自己去买……”
那差官一边催促,一边喋喋不休的骂了起来。
常娆红着眼圈,咬着唇朝琉璃伸手。
琉璃点头,拿了两块碎银子,递到那差官手里,才安静了下来。
只是再留下来说两句话,却也不能。
没有法子,常娆跟福三两个,只能跟武安侯作别,一个两个的脸上难过的从地牢出来。
这边回到武安侯府,福三也是个爽快的人,先是取了家里的府库钥匙,给常娆捧了来。
又领着里外十几个本家的掌事,到常娆跟前磕头认主子。
常娆听他介绍一番,才知道武安侯府瞧着是个破落门第,但名下竟有一处内河港口,经营些盐铁生意,另有两座私山,出有上好的香罗木。
常娆现下是武安侯认可了的掌家主子,福三倒也不再瞒她,连同府里的营生往来,都一一讲了清楚,只盼着她能拿了这些银子,使些关系,早日把侯爷从那里头给营救出来。
常娆面上凛色,点头道:“眼下咱们的首要之事,便是进京救人,知州衙门已经收了提人的文书,路上是大理寺的差官押运。”
她面上戚戚道:“咱们总不能劫了囚车去,要想救人,就得先一步进京,至于钱财这些……只管四处去使,若是账上不够,我再回娘家去央求几句。”
福三激动的给她磕头:“常听人说,少夫人是菩萨投胎,如今看来,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您能救侯爷出来,我……”
他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老奴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福三低着脑袋磕头,却瞧不见上首常娆的神色。
结草衔环?
她眼睛半眯,眼底却是带着冰刀,越发的显出深郁之色。
当初他们高高在上,把她爹顶了罪责,关进水牢的时候,可曾料到,自己也会有像狗一样求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