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打小性子就粗, 大大咧咧的,小时候还和村子里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上树掏鸟, 下河摸鱼, 比哥哥沈越还要顽皮。
如今十七八的大姑娘了, 对男女之事仍是一窍不通, 这两年牛氏可没少给她相夫家, 她脑袋不开窍, 心里没感觉, 通通都拒绝了。
她也不是不想成亲, 只是她总觉得那些男人都不咋地。毕竟他哥那么优秀, 家里有个现成的对照,其他的男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好。
她伸手摸上脸颊, 滚烫烫的。
这小金鱼也好烫, 赶紧扔到了桌子上, 忙不迭跑去了床上,蒙头就睡。
好一会儿过去,被子又被掀开,沈鱼赤着脚,又去把小鱼捞到手里,才再跑回来继续睡。
不行不行, 好歹是金子做的, 就这么随便扔,万一不见了怪可惜。
她再次把自己捂到被子里,把小鱼攥得紧紧的。夜里分外安静,心跳声格外清晰。
她回忆着今天的种种,越琮一如既往冷冰冰不爱说话, 当她打算把那丑月饼掰开重新做时,越琮阻止了她。这样看来,这小鱼是越琮特意放进去的。再加上晚上时,他执意要把月饼给她……
沈鱼想着这些,躲在被窝里的脸颊烫得如煮熟的鸡蛋。
活了这么大,她头一次想到了情情爱爱的事。
难不成……越琮喜欢自己?
可他那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喜欢自己这种粗枝大叶的乡下姑娘呢?
想着这些,沈鱼渐渐睡着了。
因为过中秋闹得很晚,周氏和越琮昨晚都住在沈宅,早饭当然也会一起吃。
沈鱼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一番后就跑去了灶房,嫂子向来要睡懒觉,这阵还没起来,灶房里做早点的是李婶子。
她径直走过去,见包子已经蒸好,干脆拿手帕包了两个就走,走出灶房才想到什么,又回头冲李婶道:“婶儿,待会儿用饭的时候告诉我娘我哥一声,我不去前厅吃饭了。”
李婶诧异地看向沈鱼,而沈鱼说完兀自离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李婶和几个丫头把包子稀饭端到前厅去,彼时沈越他们已经过来了。
李婶便把沈鱼拿了两个包子回房间里,不来吃早饭的事说了一遍,众人也不甚在意,坐下来各自吃起来。
唯有周梨一边喝粥一边瞥向了弟弟。
越琮一脸淡然,仿若无事发生。
周梨想,若她是沈鱼,突然接到一个男子送的礼物,估计第二天也不太想看见他。
饭罢,周氏刚想开口说回去了,岂料儿子却突然道:“阿姐,今日姐夫也不用去衙门里,不如咱们去城外的静云山去祈个福吧。”
此言一出,周氏颇为讶然,这话是出自自己儿子的口吗?他平日里可从来不会主动提出去哪里玩儿,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看书就是看书,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活得十分板正的。
周梨欣然:“好呀,我的确许久没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爬山正好。”说完看向沈越。
沈越点头:“好,吃过早饭就去,中午咱们就在山上的寺庙里吃斋饭。”
牛氏和沈幺都说一把老骨头不去了,周氏身子弱,虽说自从认回了女儿胃口变好了很多,但拖了十几二十年的身子,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养好,她也不去。
牛氏忽然想起自家女儿来,她向来是个野性子,这种活动她保准兴高采烈的参加:“阿梨,你去问问鱼娘,她应该要去。”
周梨点头,跑去后罩房敲沈鱼的房门。
沈鱼打开门,见是自家嫂嫂,便招呼进房间里坐下:“嫂子找我有事?”
周梨笑道:“我们待会儿要去城外爬山,你去吗?”
沈鱼一听,兴奋道:“好呀,几时走?我去换双好爬山的靴子。”
“成,你去换吧,我等你,咱们一道去前厅和他们汇合。”
沈鱼忙不迭跑进里间卧房飞快地换了双靴子出来:“走吧嫂子。”
周梨站起来往房门外走,沈鱼原本是跟在她身后的,可突然,她停了下来。
周梨察觉到了,回头看她:“怎么不走了?”
沈鱼犹豫地低下头去:“嫂子,我想问一下,越琮去吗?”
周梨明白了,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当然,这就是他提议的。”
沈鱼心里一突,低头开始绞手指,思索片刻道:“那个……嫂子,我,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就不去了,你们去吧,玩儿得开心。”
说完最后一句,直接跑进卧房,往床上一躺,拉了被子把自己盖住。
周梨抿唇一笑,摇摇头,走进去坐到床边,轻轻把被子拉开,沈鱼却揪着被子不放,最终只露出了一双葡萄似的圆眼睛。
“嫂子,我真不去了,有点头晕。”沈鱼声音轻弱怯怯。
周梨故意道:“病了?让我瞧瞧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就把手搭到沈鱼额头上,假意探了一会儿道:“噢,的确有些烫呢,不过这温度倒不像发烧,像是……”她别有深意地停顿一下。
沈鱼:“是什么?”
“像是……怀春了。”说完,周梨伸手掩住口鼻偷笑起来。
沈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弹坐而起:“嫂子!”急得两只眼睛都红了。
周梨拉住她的手:“好啦,不逗你了,走吧,你哥也要去的。”
沈鱼想了想,那不如趁此机会把那金鱼儿还了,省得无功不受禄,沉甸甸压着心口,喘不过气。
打定主意,当即就随着周梨出去了。
沈越备了一辆马车,周梨和沈鱼坐在马车里,沈越和越琮骑马。
周梨路上带了瓜子,两人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边吃瓜子边唠嗑。
时不时有风吹起马车的纱帘,往窗户瞥一眼,就能瞧见两个玉树临风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跟车而行。
沈越随意回头,就看见周梨,两人相视一笑。
越琮却脑袋都不带转一下的,目不斜视,一路身子板正,像棵松树一样挺在那儿。
沈鱼偷瞥了好几次,见越琮和平常一般无二,对她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才稍微放了心。
心想,或许是个误会?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人家送你东西就是喜欢你哦,万一是他做月饼的时候,不小心把身上的金鱼配饰掉进面粉里了呢?
这样一想,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有些隐隐的失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过。如果打个比方,就好像吃了一口刚结的葡萄,还没熟透,酸到人心坎儿上去了。
一旦认为越琮不是特意送给她的,她就恨不得立刻把小金鱼还给他。
马车摇摇晃晃,总算来到静云山脚下,他们在这里弃马登山。
几人沿着栈道一路往前爬,初时,周梨还走得挺轻快,等爬到半山腰,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
自从生了孩子,身体再怎么保养注意,好像都大不如前了。
“不行了不行了,越郎,我要去那边亭子里休息一下。”
沈越见她满额头的虚汗,同越琮和妹妹打了声招呼,扶着周梨去不远处的亭子坐下了。
几个一同跟来的小厮和丫鬟继续往前走,越琮转头来看沈鱼。
沈鱼对上他的眼睛,心跳突然加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有些暴躁地喊道:“看什么?继续啊?”
越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人家是好意,这让凶巴巴的沈鱼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红了红,埋头:“不用,走吧。”
山道曲曲折折,一路上也不止他们在爬山,还有其他的路人,周围也还算热闹。
沈鱼揣着金鱼心事,一路都垂着头,只看脚下的路,出神的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制造独处的机会,要怎么还小鱼给他。
囫囵地跟着人声走,走啊走,不知不觉就走完了栈道,走进一处茂密的松树林。
林子里有好几条岔路,一方通向山顶的慈云寺,一方通向另一边山坳的温汤阁,还有一条下山的捷近。
沈鱼也是猛然发现,自己的周围突然安静了。一抬头,才发现前面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心里一突,打量四下,竟是只剩了一片空旷的松树林。
人呢?都去哪儿了?
是她走得太慢了吗?还是她走错了路?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爬静云山,目光看向前方的路,她有些茫然,并不知道通向哪里。
她开始犹豫,是往回走,还是往前?
正在她踟蹰不前之时,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一阵密密麻麻的雨点透过头顶的树林落下来。
她心下一慌,怎么就突然下雨了?这在树林子,有层层树叶遮挡都这样大,那出了树林,岂不是雨势更猛?可是一直呆在树林里也不安全,万一打雷,容易被雷电击中。
她一咬牙,以手遮额头,闷头往回跑。
谁知,一步都还没跑出去,“砰”一下,整个身子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她踉跄着往后跌去,有人伸出一只手,拧住了她,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只是,这人拧她的方式,竟是扯着她领口的衣襟,往前一带,继而,她整个扑进了人家怀里。
她还道是谁呢,仰头一看,绵绵密密的雨滴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冷俊脸庞。
“越琮?”
少女的甜香裹挟着潮湿的空气飘进鼻息,越琮心上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触电一般旋即松开沈鱼,让她自己站好。
“雨很大,离这里最近的是温汤阁。”越琮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像是一块不会笑的石头。
沈鱼瞥他一眼,飞快收回目光:“我不知道路,你带我去吧。”
越琮睨她:“不知道路还一路低着头,怕踩死蚂蚁吗,打什么幌子。”说完径直向其中一条路走去。
沈鱼愣了一下,随即冲着越琮的背影翻白眼。她怎么觉得这语气,那么像小时候她犯了错,爹爹很生气,但又懒得打她,于是冷着声责备她的语气。
越琮走出去数步,身后没有跟上的脚步声,不禁回头饭:“还不走?”
沈鱼这才跑到他身侧。两人向山坳里的温汤阁走去。
林间的路沾了雨水,变得湿滑,沈鱼走得小心翼翼,深怕自己在越琮面前摔了个狗吃屎的丑模样。
却没成想,再怎么小心也抵不过山道的湿滑,走在一段稍微陡峭一点的路时,沈鱼脚下一滑,跌了下去,摔倒的一瞬间,下意识拽住了越琮的手臂。
越琮重心一偏,两人齐齐在短坡上滚做了一团。
一时间,雨水,稀泥,枯枝,杂草,沾了两人一身,狼狈不堪。
等他们滚完短坡落定,越琮仰面躺在地上,而沈鱼,整个儿都压在他身上。
身下似乎有石头,他的肩膀被膈了一下,生疼。他蹙起了眉,但首先想到的,却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语气是鲜有的急切,但或许是平时克制惯了,这语气听起来也只是比平时特别那么一点,还是和正常人所表达出的情感浓度不一样:“你怎么样?”
沈鱼有点懵,摇摇头,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站好。眼神有些慌乱。
她打小虽然野,也爱和男孩子玩儿,但像这样和个男子抱在一处还是头一遭,心跳也不禁快起来。
头顶的雨越砸越大滴,她见他也从地上起来了,没敢仔细看他一眼,便道:“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跑快些吧。”
说着,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