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得紧,也不过匆匆一面,周梨竟然还记得她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她当时望向自家店门上的招牌时,那眼神过于与众不同吧。
有一点哀惋在里头。
周梨去了灶房与掌勺说菜,这边厢房里头,柳林正劝周氏喝凉茶。
“姨妈你快尝尝,这凉茶比广都凉茶还好喝呢!”
周氏三年前一直随丈夫在广都经商,那边的凉茶甚为出名。不是她夸张,她这一辈子也去过不少地方,喝过的各种热茶凉茶没有百种也有九十种了。她还真没喝到过比广都凉茶更好喝的。
她原本对吃食不大感兴趣,经侄儿这么一说,她才捧起盖杯来抿了一口。
小口褐色汁水绕着舌尖一转,周氏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亮,再捧起来大口吃了两口。
末了放下盖杯,一边用绡帕擦唇角一边点头:“嗯,的确舒爽解渴,竟真的要比广都的凉茶还好喝一点。”
柳林笑道:“这可是这里的老板娘阿梨亲自煮的,她手艺可好了,我猜姨妈一定会喜欢。”
被侄儿一提醒,才想起刚刚在厢房帮他们点菜的姑娘,叫阿梨。
同她那苦命的女儿同名。
不禁问道:“这位阿梨老板娘今年多大了,看着也就二十的样子,怪年轻的。”
柳林点点头:“嗯,听沈大人说,他家夫人似乎也就二十一。”
“沈大人?”
“嗯,阿梨是咱们知府沈大人的夫人。”
此言一出,在坐的都有些惊讶。一来是惊讶于阿梨的身份,二来是惊讶于,她有这么个身份居然还在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该呆在宅子里相夫教子享清福么?
正在大家讶然时,周氏缓缓点点头,语气含着笑意:“沈大人倒是开明,这位沈夫人也是个颇有想法的女子。”她一直同丈夫经商,在外头见识得多了,便越发觉得女子要有自己的想法和事业。
不免对这位阿梨姑娘高看几眼,同时想到她的年纪,二十一,要是她的女儿还活着,也是这么大的年纪。
不一会儿,便有伙计来上菜,一大盆冒菜外搭几样炒菜端上桌。
柳林喊着动筷子,尤其是姨妈,她平日里胃口不好,他还起身特意为姨妈夹了一筷子菜。
周氏原本的确是没什么胃口,但闻着这冒菜鲜辣的味道,外加上侄儿亲自帮她夹了菜,便勉强拿起筷子来,把碗里的一小块豆腐夹进了口中。
入口是一股浓浓的咸香味儿,等嚼上一下后,鲜辣开始刺激味蕾,唤醒早已沉睡的舌尖,还有那豆腐外围沾着的一层白芝麻,咬碎后更是唇齿留香。
也不晓得这是她多少年以来,舌头第一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不自觉点头:“嗯,好吃。”接着,开始主动申筷子夹菜。
柳林见姨妈总算有些胃口,不免欣慰一笑。
一旁一直服侍周氏的张婶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他们家夫人在面对食物方面,已经很少有这样的热情了!看来这个冒菜馆的东西的确是好吃。这里的老板娘又和夫人丢失的女儿同名,倒真是颇有些缘分。
……
果然,自打这一天之后,周氏隔三差五便要来店里吃一次,周梨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店里巡视,两人总能碰上,一来二去的,两人逐渐熟识起来。
可要说多熟也不见得,只是每逢见面会寒暄几句罢了,并没深交。
周梨对她也有了些许了解,周氏家住在城西,家里是做布匹及成衣生意的,据说他们家生意做得很大,在整个南方一带都有分店,前两年丈夫去了,偌大的家业目前由她的长子操持。
对于她丢女儿的事,周梨还是从她身边的婆子口里听说的来龙去脉。
周氏年轻时认识了个同镇的男子,两人相恋,男方家里人却不同意,觉得周氏只不过是个乡下穷姑娘,他们家是做生意的,两人家境悬殊,并不适合在一起。甚至在得知儿子喜欢上乡下穷丫头后,很快为儿子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
男子没同意,当即便逃离家门,带着周氏离开了他们的小镇。两人在外私定了终身,有了夫妻之实。
夫妻俩婚后在一处乡下过活,十分拮据,男子决定经商。
男子家从前便是做买卖的,他自小耳濡目染,生意门道自然清楚,因此,很快的,他们的布匹小店便开了张。
男子很会经营,布店生意蒸蒸日上,就在这样的时候,周氏又怀了身孕,夫妻俩高兴得不行,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可好景不长。
就在周氏怀孕七个月时,男子进省城进货。这进货一事,每月都会进行一次,以往男子都是平平安安上路,又平平安安回来。
可那一次,却正好赶上了南方十年一遇的洪涝大灾,千万百姓在那场灾难中失去生命。
而男子没在正常的时间内回来,没过多久又听说男子坐的那艘进省城的船只在中途翻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身怀六甲的周氏当即就决定去省城寻人,若不是在布店里帮忙做饭的刘婶子拦着,她挺着个大肚子真就去了。
刘婶子一语点醒了她,说她要是在这个时候出远门,肚子里的孩子在路上有什么闪失,当家的要是后头回来了,知道后可还得了。
周氏只好留下来,一边养胎,一边等丈夫回来。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终是没能等到丈夫回家。
周围人都说,男子八成凶多吉少,可周氏就是不信这个邪。生下孩子后,坐完月子就把孩子托付给刘婶,刘婶家在乡下的儿媳也正在哺乳期,周氏便给了刘婶一大袋银钱,托她把孩子抱回他们乡下照顾。刘婶平日里为人十分老实,且也跟了他们一年多,做事十分踏实,她自是放心的。
安顿好孩子,她则启程去省城打探消息。
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多翻打探得知,男子在落水后,被一个和尚救回了寺庙。
只是他在落水后头部受了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直到周氏找到他的前几天,他才醒了过来。
男子醒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儿,只是碍于身体尚不得恢复,因此并没立马回家。
直到周氏找来。
夫妻团聚,待男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回镇上去与孩子团聚。
两人一路来到刘婶在乡下的家打算接孩子,到了以后却发现,刘婶家每个人都披麻戴孝,也不见刘婶和孩子。
周氏便向她的家人问询,谁知得到的消息却是,刘婶已于月前中风离世了。
至于孩子,什么孩子?他们并不曾见过什么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周氏哪里肯信,在刘婶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能找到孩子的半点下落。甚至还向村子周围的人打探消息,然而什么也没能打听出来。
周氏当即便崩溃得晕厥了过去。
周氏醒来后便和丈夫去报了官,可官府派人来查也没能查出什么来。
孩子丢了,生活还要继续,夫妻俩揣着对孩子的愧疚和思念,决定一边做生意一边寻找孩子的下落。
多年过去,二人的家业倒是越挣越大,可女儿却再也没有找回来。
周梨听了周氏的遭遇,不免感慨,有的母亲啊,甘愿丢掉或出卖自己的女儿,而有的母亲,却因思念女儿而忧思成疾。
周梨有时候想,要是自己的母亲也曾这样找过自己该多好,至少证明,自己不是多余的那一个,母亲也是爱自己的。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是被自己的亲人抱养到周家村的,都把她抱养出去了,又怎么可能会想她?
哎……
周梨坐在床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无意识间发出一声叹息。
沈越原本坐在案前看书,闻声抬起头来,看向周梨:“好好的,叹什么气?”
周梨叹道:“橙子桃子有爹娘在身边可真好。”
沈越听她这样说,心里便猜到她又在想自己的身世了。
虽然周梨很少提及那些,但沈越清楚,在周梨心里,这是个一辈子的结。
他放下书,走向床边坐到周梨身旁,抬手将他搂入怀中,温声道:
“人的眼光不要总聚在自己没有的或者已失去的东西上,要看得见自己拥有的东西。比如你,你拥有橙子桃子,还有一对疼你的公婆,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冒菜馆,当然——”
他停顿一下,“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有我。”
周梨心里甜甜的,可她最是受不得沈越突然说这些,捏起拳头砸了砸他的胸膛:“好啦,你少酸啦,有你没你我照样过。”
沈越却道:“可我没了夫人便过不下去了。”
周梨挣脱他的怀抱,换做双手锤他:“你今天是存心想酸死我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有你,你有我,等以后我们老了死了,干脆同馆而眠,腐了烂了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沈越看着在自己跟前小嘴儿巴拉巴拉的媳妇,突然就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总算安静了。
沈越松开她,然后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还是正面朝他、双腿靠在他腰两侧的姿势。
周梨唯恐自己掉地上去,忙伸出两只手圈住沈越脖颈。
“突然这样你干嘛?”周梨不禁问道。
沈越没有回她,只是又开始擒住她的嘴儿亲了起来。
周梨挣脱他:“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
也不知道沈越是怎么动作的,周梨裙下的系带已经被扯开了。
“但凡你我单独在房中,若非要紧的事,你见几时有人不识趣的来过。放心吧,他们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