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 八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在逗趣时,周梨听到桃子奶声奶气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类似“娘”的音节, 周梨激动得把孩子搂到怀里, 小脸儿都被憋得通红。
沈鱼赶紧把小侄女从嫂子的怀抱里“解救”出来:“你瞧把我家小桃子给捂得。”
沈鱼一直不肯说亲,牛氏给她相看了不下二十个小伙子了,她都没同意。眼看年纪越来越大,终身大事仍是没着落。这会子牛氏见她抱着孩子, 不禁又要催一下婚道:“鱼娘,你要是早点成亲, 指定也有自己孩子了。”
沈鱼切一声:“嫁不出去我就不嫁了,谁稀罕臭男人。”
牛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嫁?你打算当姑子不成?不嫁人你哪来孩子, 将来你老了, 谁给你养老送终?”
沈鱼想法简单, 张口就来:“我哥有两个孩子,我要是没孩子,我就让我哥抱一个给我养。”
周梨一把抢过她正抱着的小桃子:“别, 那你还是自去当姑子去吧。”
沈鱼见嫂子不高兴了, 忙陪笑:“嫂子莫要生气, 我也不过浑说给娘听的, 我哪能抢自家侄儿呀。”
周梨知道她是说气话堵牛氏,也没真同她计较,只是因着这个,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的亲娘当年怎么会舍得把她抱养出去的呢?
刚刚鱼娘也只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她下意识的反应都那样激烈,她的亲娘为什么就那么舍得丢下自己……
时下正是五月初夏, 天气逐渐炎热,周梨的冒菜以辣口闻名,她原以为天热了生意会不如冬天,谁知慕名前来的人仍然比比皆是,不管是平头百姓,亦或是达官显贵,吃后无不称赞的。
这日她去店里看了一圈,宾客满座,热火朝天,时而会听到有客人喊:“伙计,来壶凉茶!”
店里的凉茶只有一种,那就是薄荷煮水。
虽然生意没有削减,但若是到了盛夏,大暑天吃辛辣的东西是很容易上火的。
于是,她想或许可以做几样消暑的饮品,解人们吃冒菜后的辣火油腻之感。
主意一定,就打算回家去研究。
走到店门前,瞧见一个衣着矜贵的妇人停在门口打量她店门上的招牌。
“阿梨冒菜馆,阿梨……”那妇人兀自盯着招牌喃喃道。
周梨见她似乎挺感兴趣的,就笑脸招呼道:“这位婶子,进去坐坐吧,本店可是这府城里独一无二的冒菜馆,味道香辣咸鲜,保准您吃得满意。”
那妇人回神,冲着周梨笑了笑,由跟着她的婆子搀着离开了。
看来是她看错了,人家并不想进去吃东西。周梨不再逗留,往回走去。
那妇人同她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所以妇人与婆子后来的对话,周梨是全然没听到的。
妇人道:“张婶,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许多姑娘叫阿梨这个名字啊。”
张婶知道自家夫人又想起那走丢的女儿,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夫人,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受什么苦的,老天是不会亏待好人的,假以时日咱们就能找到她,到时候你们便能母女团圆了。”
妇人摇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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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梨回到家就开始张罗起煮凉茶的事来,她拿出那种专门炖肉的黑铁鼎锅,照着从前在乡下煮的凉茶方子,放金银花、淡竹叶、五指柑、木蝴蝶等入凉水中小火慢熬。
等熬上半个时辰,按理说,就已经可以起锅了。但她突发奇想,往里头加了一把冰糖,再熬上一会儿才熄火。
以前在乡下时,家家户户熬这种药茶都不会放糖,糖的价格比米盐都贵,若非必要,一般都不会轻易使用。
起锅时用细密纱布蒙住锅口,把滚热的汤汁滤出,放一旁晾凉。
看着小木盆里深褐色的、带了一点药甜味儿的烫水,周梨突然想到灶房左墙根儿下的水井。
水井里的水惯常冰凉,大夏天也如是。她将小木盆放入木桶里,再用井上打水的麻绳,把木桶送到井下冰镇。
吃过午饭后,再睡上一觉起来,她便把凉茶从井里拉起来,里面的液体已经没有半点温度。
她拿碗倒了一点来尝,此时正值黄昏,斜阳照在身上有些燥热,一碗凉茶下去,竟舒心了许多。凉茶味道甘甜冰凉,略带了一点中药的味儿,但并不让人讨厌。
周梨点点头,这个拿去店里卖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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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轮到沈越值夜,会宿在衙门里头。周梨晚上做饭的时候忘了这茬,多做了好些沈越平时爱吃的炸茄盒。这茄盒吃不完留到下顿就不好吃了。
牛氏便道:“要不然叫人送去衙门里给越郎做宵夜吧。”
周梨见时辰尚早,就拿食盒装了剩下的一盘子茄盒,另外又做了两个菜,再拿竹筒子倒了新做的凉茶,亲自提着去了府衙。
彼时沈越正同一起值夜的同知柳林对弈,两个人闷在房间里,一人捏了把扇子快速地扇着风。
柳林说:“才五月就这样热了,这要是到了七八月还得了。”
沈越落下一子:“从前我住乡下时,倒没觉得这个时节会这样热,或许是咱们沈家村近山近水的缘故。”
两人说着话,又一道擒了各自身旁的盖杯喝了一口茶。茶是刚刚泡的,虽然不烫嘴了,但依旧余温尚在,一口下去,反倒又出了一层汗。
柳林:“哎呀,叫他们在里头放了薄荷叶也不见得凉快。这时候我就想起我从前去广都时,喝过的一种凉茶,那叫一个清凉舒爽,我回了庆州竟再也没有吃到比那广都凉茶还要解暑的茶了。”
正下棋谈天,忽而听得外头的差役前来禀报说,门外有个女子,自称是知府大人的夫人,要见大人。
沈越有些意外,丢了棋子就往门口去。
来到门口一看,果然看见自家媳妇儿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处。
“夫人?这么晚了你来此处做什么?”
周梨笑眼弯弯:“今夜我炸茄盒做多了,就给你送些来。”
沈越把周梨领进衙门里头,回到先前的棋房。
柳林正坐在原位上喝茶,听沈越领人进来了,一觑,就看见沈越身边跟了个秀丽的小娘子。当即放下茶杯行礼:“沈夫人好。”
沈越给周梨引荐一番,周梨对柳林颔首,就算是招呼过了。
沈越把周梨带到屋内一旁的方桌边,周梨把食盒打开,一股菜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沈越傍晚因为天热口寡,没怎么吃下东西,这会子见了媳妇做的吃食,当即就拿起筷子来,夹了一个茄盒吃。
“你慢点吃,要是觉得太干,我新做了凉茶,你就着吃。”说着,周梨拿出竹筒来,顺手拿起方桌上的茶杯,给沈越倒了一杯。见柳林在一旁,也给他倒了一杯。
沈越端起来先是看了一看,有点像草药的颜色,再一闻,果真有些药味儿。他们乡下便惯常煮这种凉茶喝,也不觉得怎么,端起来便一口闷了。
喝完一杯回味了一下,发现居然和自己从前喝过的牛氏做的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那就是多了一股甘甜味儿。
“夫人这里面加了什么?”
周梨:“我放了冰糖。”
沈越点点头,兀自拿起竹筒再倒了一杯。
那边柳大人自捧着茶杯起,就显得有些激动,等他喝下肚后,只觉心神舒畅,不自觉更加激动起来,跑到周梨身边,就差一把握住周梨的手了:
“沈夫人,这茶可是你煮的?”
周梨见这人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有些茫然。沈越见状,腾地从圆凳上站起来,手里的筷子上还夹着半只茄盒,一步跨到二人中间,把周梨挡在身后。
“柳大人。”沈越的声音带着些许提醒意味。他也不是不信柳林人品,只是他家姬妾成群,是个风流的人物,见他这样看自家媳妇,沈越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柳林这才察觉失态,赶忙赔礼:“还请沈大人赎罪,我只是太兴奋了,没成想能喝到这样好喝的凉茶!”
见柳林乖乖退出去了好几步远,沈越才又坐了回去,斜眼看他一眼,见他正两眼冒光的盯着自己跟前的竹筒,想着他傍晚也没怎么吃东西,便道:“柳大人一人在那儿看着我吃,倒显得沈某实在残忍,不如坐下一同吃吧。”
柳林恭敬不如从命,厚着脸皮就坐下了,还没开吃就对周梨一通夸,说什么沈大人有福气,夫人这样贤惠,凉茶煮得比那广都凉茶还要好喝,如果拿到外面去卖,这大暑天必定宾客满座。
周梨听了,对自己做的凉茶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等他吃了一个茄盒后,眼里再次冒出了那样兴奋的光看向周梨。
沈越眼皮一掀,拿筷子在他眼前一晃:“柳大人!”
柳林夸道:“沈夫人这手艺可是了不得呀!不去开店简直可惜了。”
周梨笑道:“的确开了一家店,专卖冒菜的,柳大人得空了就去店里坐坐吧。”
柳林先是意外,尔后十分爽快地答应道:“好,我明日休沐,正巧要请我家姨妈吃饭,就去你家了!我给你讲啊,要我家姨妈多吃两口饭那可是难得很,姨爹在世时为此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厨,每日做不重样的给我姨妈吃,我姨妈的胃口仍是提不起来。今天我见识了沈夫人这手艺,倒觉得可以带她去你那儿试试。”
周梨闻言,忽然想起之前那位公主,与沈越对视一眼,问道:“莫不是你家姨妈得了厌食病?”
柳林摆摆手:“那倒也不是,大夫说,是我姨妈郁结成疾,导致脾胃不调。”
“郁结成疾?”
“我姨妈早年丢过一个女儿,找二十来年了,还是没能找到,哎……”
原来是这样,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周梨也不多问了,一个母亲丢失了孩子,得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事啊。若是她,只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到得第二日,那位柳林大人果然携家带口地来了周梨的冒菜馆。
周梨今天一直在店里,见人来了,亲去把人迎进后院的一处厢房。
叫伙计倒她新制的凉茶过来,她则在厢房里帮他们点菜。
周梨看一圈厢房里的人,柳林为她一一介绍,他的父母和弟弟,以及一对孩子。另外一个坐在他母亲身边的,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便是他的姨妈了。
姨妈姓周,与周梨同姓。或许是昨日听说她早前丢过孩子,周未免多看了她两眼。
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眼熟。
等点完菜出了厢房,她才豁然想起来,这不是之前在她们店门口驻足的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