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前得了消息,说是今天这升堂不过是个过场,等审完后就将洋人放了。刘通判惯会做顺水人情,一听这话,自然不敢将洋人当寻常犯人对待。他堆着笑脸解释:“邢大人,这是给洋大人备下的。您放心,只有洋大人有椅子,跟着洋大人受审的那个翻译可没这待遇。”
邢定中听得此言,更是怒火中烧,喝道:“此处没有姓洋的大人,谁给你的胆子做这种多余的事!受审的嫌犯历来须得戴着枷锁跪在堂下听候发落,哪来的规矩还要给罪犯设座,你昏了头不成!”
刘通判被狠狠一通数落,脸色惨白一片。
他原以为邢定中也想给洋人卖个好,依着当年康大人给洋人设座的旧例,给洋人些体面,没想到这邢定中竟然完全没这意思,不由慌了神:“可是……先前康大人——”
邢定中怒道:“本官姓邢,不姓康!”
刘通判再无二话,忙转过身跟坐在椅子上的洋人们赔笑脸,请他们起来。可洋人依旧坐在椅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根本无动于衷,倒急得刘通判一脑门的汗。眼见邢定中脸色越来越阴沉,正巧那个被砍断了脚脖子的翻译此刻也被人押了过来跪在地上,刘通判忙扯过他道:“你快跟这些人说说,这椅子坐不得,现在主事的老爷可不是康老爷那般好说话的!”
翻译这几日被脚上的伤折磨得没了人样,好不容易听说此次有惊无险才撑起了一口气,又听刘通判这么一说,不由急道:“不是说这次就走个过场?”
“谁跟你传的这种话!”刘通判恨不得堵他的嘴,瞥一眼旁边又压低声音道:“就算是走过场,你们也不要太过分,百姓都在外头看着呢!”
翻译终于领悟。既是走场面,那场面就得过得去,邢定中给他们里子,那他们也得给邢定中面子,否则偏心太过,最后的判决也必定无法服众。翻译用膝盖挪到洋人跟前好一通解释,这才劝着这些洋老爷们站了起来,撤了椅子。
刘通判见状终于舒了一口气,一刻也不愿多待,连忙随椅子撤出邢定中视线,再也不敢冒头。
而刘通判前脚走人,后脚秦山芙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站上了宽阔的台面。
此番她不是一个人,除了韩昼,身后还有一群头戴白巾,怀抱牌位的男女老少,都在下面站着。牌位上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受了害寻短见的女子。随她一并到公堂之上的,则是苏绣娘和苏绣娘的准女婿。
其实早先秦山芙也犹豫过,此番她是否作为受害人出面,自己替自己去公堂之上讨个公道。然而每每人说及自己的遭遇,难免会被人质疑真实性,少不得被人诟病她的说辞是添油加醋,反倒让人信不真切。于是,秦山芙一早便请托郑大娘请了苏绣娘,自己作为苏绣娘的讼师,以苏绣娘女儿芸儿姑娘的遭遇为引子,落实洋人的罪行。
苏绣娘那日一听有人要给芸儿讨回公道,半点推辞也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芸儿的未婚夫婿陈二郎也闻声赶来,说他也愿意当众揭露那天发生的事情,颇有担当。
两人在此之前从未与官府打交道,又是头一回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免有些局促。再一看对面,那几个洋人站在一旁依旧云淡风轻,甚至还与另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相谈甚欢,仿佛今日前来像是参加某个事不关己的集会,根本不像是受审的。
陈二郎望着那头心里越发没底,问秦山芙:“秦姑娘,那个跟洋人说话的年轻公子,是什么人?”
秦山芙看一眼,心里并不意外,只笑着安抚他道:“他是洋人那边的讼师,替洋人说话的。我曾与他交过手,不必怕他。”
陈二郎忙点头,“我自是信得过姑娘的。”
秦山芙冲他笑笑,没说话了。此次她自己也差点成为受害人之一,就算不为别的,也该给自己挣口气才是。
对面的黄景生依旧文质彬彬,与洋人交代完要事,便转身朝她走来,一到跟前便深深对她一揖。
“秦姑娘,真是对不住,方才我与贾大人他们一聊才知道,那晚实在是底下的人狗眼不识泰山,错抓了人,属实是误会,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容我先代洋大人们给你赔个不是。”
秦山芙面无表情地看他做戏,不冷不热道:“黄讼师,今日要争的可不是我的事。此案另有苦主在场,要赔罪,先问问我身后的和场子外面那些抱牌位的答不答应吧。”
黄景生一听这话就知道秦山芙是不肯罢休了,于是也敛了些许笑意,叹道:“秦姑娘这就没意思了。此刻收手,姑娘或许还有可能跟洋人这面搭条线,结个善缘,以后多的是风光的日子,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
秦山芙简直要笑出声:“黄讼师,洋人算是什么东西,谁稀罕与他们结善缘?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作恶多端都不怕遭天谴,我又怕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各为其主,有什么话,便在公堂之上再辩吧!”
黄景生见她坚决至此,心中只道不妙。
他深知秦山芙是个难缠的,原想让她稍稍放过一马,别穷追猛打太过,好歹给主审官一个开脱洋人空间和由头。可是如今看来,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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