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芙上一辈子做律师的时候, 就很不耐烦一类同行。
这类人遇到案子后把案情当小说讲,不查法条,不看判例, 只拿xx日报或者xx讲话里的个别词句上纲上线, 就连写书面文件都无法冷静, 满纸都是感叹号, 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我是无辜的,全世界都想针对我。
能干出这种事的同行一般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真的水平不行,要么就真的是事实和法律都不占理,纯粹靠挥舞政治大棒胡搅蛮缠。
而眼下这个老头,显然就是后一种情况了。
面对这种路数,自然有见招拆招的方法。法庭总是要讲道理的嘛。
秦山芙眼看韩老爷这个抗压能力为负的墙头草顶不住了,当机立断开口, 帮他稳住阵脚:“大人, 此案事实未明,依民女查证,此案女犯一非暗/娼, 二非斗杀, 杀人是遭遇□□时的自卫之举。这位讼师言之凿凿, 根本经不住仔细盘问, 如若不然, 大人允许我问他两句试试。”
而这老讼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呛她:“公堂之上,还有没有规矩了。要问话也是判官老爷问,哪轮的到你来。”
秦山芙反唇相讥:“我只说请韩大人允许我问,大人允了便问, 不允便不问。倒是你这人好生奇怪,韩大人还未发话,你倒在这做起韩大人主的了?”
老讼师一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看两人吵起来,韩老爷拍了惊堂木重整秩序。可拍完了他就傻眼了——
他到底要不要让秦山芙自己问话?如果不让她自己问,那他又该问些啥?
秦山芙一眼看穿他的犹豫,连忙道:“韩大人,自古公堂之上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判官作为中立方,问哪一方,问什么话,都能被人看出内心的偏向性。如今贵人在此,韩大人您又是头一回接触这个案件,不如就由我们双方交叉询问,您来作壁上观,到时候谁也不会说您不公正。”
其实这就是很朴素的英美法庭审套路。不同于大陆法系的法官时时刻刻要掌握庭审节奏,让谁说话谁说话,让谁闭嘴谁闭嘴,英美法系的法官从头到尾只维持个秩序,其他时间都让双方尽情互搏,直到一方哑口无言,一方大获全胜。
虽然古代的衙门更偏向大陆法系,但此时此刻指望韩老爷带这个节奏,实在是太难为他老人家了。而且此刻还有晋王盯着,她想引导韩老爷偏着自己都不好引导,不如就架空这个糊涂虫,让她亲自怼一怼自己的同行。
秦山芙这个提议简直戳到了韩老爷的痛处。
这个案子他怎么审都不合适,既然如此,不如就放原被告亲自博弈,谁占了上风,他就判谁赢。
“秦讼师所言有理。既然方才苦主陈了情,接下来案犯一方有何问题就尽管问,本官仔细听着便是。”
老讼师还想说什么,秦山芙立刻道了声谢应下来,转身向他:“敢问先生贵姓?”
老头不情不愿,冷淡道:“免贵姓周。”
“周讼师,既然韩大人让我问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敢问周讼师,你为何一口咬定,案涉二人当晚是因嫖/资未谈妥而争执?”
周讼师有些不耐:“案发现场有一地的碎银子散落,孤男寡女,夜晚共处一室,还有撒出来的钱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那这些银子,总共多少钱?”
“约莫十两。”
“这就奇了怪了。”
秦山芙笑一下,继续道:“我打听过,哪怕是贺州这种地方的头等花楼,十两都能叫个姿容不错的姑娘了。冯屠户既为寻欢,不拿这些钱去找花楼的娘子,为什么非得找更上不了台面的暗门子?”
周讼师一愣,马上回道:“他就好这一口,看不上那花楼抛头露脸的。况且这女犯到底什么营生,街坊邻里可都清楚得很。”
“哦?周讼师如此笃定,也不知哪位街坊能出面作证?”
周讼师得意地看一眼身后的陈氏。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此次特意带了陈氏过来。陈氏与苦主是对门户,这女犯不守妇道,常日里与街坊里的男人眉来眼去,陈氏最是清楚不过,不信,你可与她当场对质。……不知韩大人允否?”
韩老爷一听有证人,马上就让人将陈氏放了进来。
陈氏长着一张圆脸盘,细目浓眉,眼珠四处瞅着。听人唤她,她连忙上前一步。周讼师对她道:“陈氏,将你知道的实情,都一五一十说与各位贵人一听。”
陈氏是个不怯场的,闻言清脆地哎了一声,就开始绘声绘色说了起来。
“这对杀了人的母女不是个好的,白天看起来是个正经人家,给人缝补浆洗讨生活,但这活计能有几个钱?她家没男人,老的白天就四处串门子,到了晚上就将小的推出去,跟我们街坊很多人家的男人都暗通款曲。冯屠户一开始还想纳她为妾,不想这小娘子竟还不愿意,想必她也盘算过,入了冯屠户家的门就只能指望冯屠户一人,自个儿待着,这财源可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呸!你个黑心肝的长舌妇!”
蕊环本就跪立不住,眼下被气得直哆嗦,一下子倒在地上,仍指着陈氏怒骂:“你平日就惯会搬弄是非,我家多少莫名的污糟事就是拜你所赐,你竟如今又来官府信口雌黄!不就是你男人多跟我说了两句话,你——”
秦山芙急得赶紧拦她,然而还是晚了,陈氏听到这话就像打了鸡血,瞪大眼道:“没错!我家男人也被她勾搭了!这小娼/妇是个不安分的,要不然我家男人哪来的机会跟她说话!”
蕊环气得双眼通红,几欲呕出血来,而秦山芙走过去,趁着扶她起来的空挡对她低声道:“不要逞口舌之快。此时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听着就是了。”
蕊环只好咬牙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