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浑身漆黑的鸦娘落在屋顶上, “哇——哇——”叫了几声,又被窗牖推开的声响惊到, 拍了拍翅膀飞向清晨薄雾。

“嘶”僚女皱着眉头, 额头沁出冷汗, 为她上药的女子半只眼睛失去光彩, 一道长长的疤从额角蜿蜒到下颌,深入细长脖颈。

僚女不敢多看, 低声细语道了个谢。

女子看她一眼,不悲不喜。很快起身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皎女推门走进,见到僚女已经上好药, 噙着温柔笑意扶住僚女。僚女警惕看了一下周围, 接着凑到皎女身边, 小声问:“她们都是什么人啊?”

三女昨夜走投无路,扣响荒野一户人家的大门,主人心善收留了她们, 然而三人却很快发现, 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居然住了六个女子,每一位都带着伤疤, 基本都是身体残缺。

她们虽然看上去和善,但着实有些古怪。

听到僚女的问题,皎女摇摇头, “为首的那位自称是归人, 其他我便不知了, 不过······”

她抿了一下唇,“这些女子很有可能是从虞宫里出来的。”

僚女瞪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曾经,几年前不是没有人向虞宫送美人,那些使团行事高调,几乎毫不遮掩,所以向虞王献美之事传的飞快。而乐坊消息流通,她们这些乐坊女子偶尔也会听几句八卦。

但不久便得知那些美人只有一小部分活着走出虞宫,而且出来的美人,要么疯要么很快就病故,其他人都是自此断了消息,似乎再也不存在于世间。

乐坊嬷嬷还经常拿这件事吓唬她们,让她们不要自诩美貌去惹那些性子古怪的贵人。

门突然被推开,纠女兴冲冲跑进来,拉起僚女和皎女,神秘道:“外面有好戏,你们快来看。”

二女疑惑,跟了出去。

居然是乘马车架从远处踏尘驶来,僚女身体一抖,觉得肩骨处的伤口似乎又开始作痛,这等规格的马车,不会是丞相府派人来抓她们了吧!

她们是被虞宫挑去送给丞相傅朗安的美妾,丞相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不可攀的郎君!于是被选出时,她们都不禁认为是时来运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刚到丞相府,三个美妾都十分激动,甚至还互相攀比,抢着要当第一个见到傅朗安的人。

可惜含情脉脉的“郎君”还未喊出,就被拿着剑的冰冷男子吓跑了。丞相居然是要杀了她们!

简直是疯了!

眼见车马就要停下,僚女拽住纠女,又向皎女使眼色,想劝二人和她一起速速逃走。

“归人说了是好戏,你莫要紧张。”纠女扭头,扯开僚女的手。僚女皱了皱眉,只得作罢。

马车刚停,便听到里面传出女子愤恨怨怼的咒骂声:“我可是大虞孟老将军的孙女,你们这群阉人,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三女咽了口口水,互相扶着躲到一旁。

大虞孟老将军的孙女,不就是虞宫中的那位孟夫人吗?被送到丞相府前,三女还恰好被内宦提醒过,不要靠近孟氏,要多多靠拢那位美貌的翦美人。

却见内侍从马车中拽出来一个女子,双目紧闭居然是个盲人,而她头发凌乱,蓬头垢面,脸上甚至还带了长长的伤疤。

僚女心里一咯噔,难不成这里是专门收留虞宫中毁容女子的地方?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心中有些紧张。

只见那位孟夫人被内侍从马车上拉下来,扔到地上,什么也看不见,胡乱在地上摸着,而内侍如同完成了使命,头也不回,登上马车,扬长而去。全程都没有注意到那三个本该送到丞相府的美妾也是在这里。

扬起的尘土洒在孟缦脸上,她忍不住破口大骂:“贱人!翦美人你不得好死!”

孟缦心中怨恨,若不是翦美人,她如何落得如此下场。

“不得好死的人,是你。”温柔的声音响起,孟缦一愣,她眼前漆黑,根本不知道是谁站在她面前,这声音······孟缦脑中闪过模糊的身影。接着她什么也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踹了肚子。

僚女震惊地看到,那个和善的归人,居然如同变了一个人,狠毒地折磨孟夫人,满脸密密麻麻的伤痕变得更加狰狞。不仅仅是归人,其他的女子听到外面的声响,陆陆续续走出来,看到地上的孟夫人,眼中麻木褪去,如同终于看到了光,扔下手中的事务,纷纷加入折磨孟夫人的队伍。

起初孟夫人还会惨叫几声,恶毒地咒骂,后来就彻底没了声音。

看到这一幕,纠女害怕退后一步,撞到皎女身上,差点摔倒。

归人恨透了孟夫人,虞宫中的孟夫人,是她们毕生的噩梦。她们哪一个不是男人所迷恋的美人,被送到虞宫,结果连虞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孟夫人关起来,狠狠折磨。

若不是乌监心善,悄悄放她们走,怕不是早就成为荒郊野地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如果再次见到孟夫人,必要让她尝到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的痛!投入大鼎将其烈火烹油也远远不能解除她们心头之恨!

孟夫人渐渐明白这是哪里了,原来是那群狐媚子······就在众女以为她断了气息时,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执迷不悟,悲怆大笑:“我有何错,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美人,都是祸国殃民!先君夫人联合妃嫔杀死先君,又用幼童之血,若不是孟家,若不是我们孟家除掉那些美人,虞国早就不复存在!!!赵螭凭······”

刺耳尖锐的声音骤然断下,寒光闪过,向天咒骂的孟夫人,此刻被飞刀割断喉咙,鲜血喷洒,头颅滚地。

不小心听到虞宫秘闻的三个美妾,瑟瑟发抖,心中恐惧。

归人冷冷看一眼:“一会儿找个东西把她装进去扔到河里罢。”

说完又向不远处行了个礼,心中默念,谢过乌监。

···

燕国背弃盟约,杀害前去燕地交接的郡守,还不待虞国朝堂上争出是战还是和的结果,燕国国君亲自写下血书,八百里加急送到赵螭手中,声泪俱下,真诚至极,大骂自己是蠢货。

又说已经将昏头的王叔关进大牢,原定割给虞国的土地分毫不动,还望虞王莫要生气,并且愿在一个月后的祭祀大典上亲自向虞王行礼道歉。

谭锡越莫名其妙就被选成了前往燕地的新郡守,燕地苦寒,燕人多慷慨悲歌之士。那些燕地百姓难以接受被国君拱手献给虞国的命运,必会有诸多不满,弄不好又成下一个身死异乡的虞国郡守。

总之这不是一件好差事。

谭锡越接到虞王诏令,眼皮狂跳,他是不敢去反抗虞王赵螭的,他只是一个小小门客,靠着家中势力和几分才学,能够博得跟随丞相和面见虞王商谈政务的机会。

谭锡越想了想,便去找丞相傅朗安求助,不求能够拒绝诏令,只求能够多在晋阳休息几天后再走。

谁知傅朗安这几日脾气古怪,在朝会上数次奚落孟老将军和骐候将军,惹得孟家儿郎咬牙切齿也就罢了,下朝后见到谭锡越,居然冷冷一笑,道:“我为何要帮你。”

谭锡越一急,脱口而出:“我身后是谭家。”

谭家是虞国老士族的一员,因为这样的家世,谭锡越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挫折,而丞相傅朗安,天下皆知,其为寒门出身,只能依靠君主,除了丞相这一身份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话刚说出口,谭锡越就后悔了,傅朗安此人,心气颇高。果不其然,傅朗安看他一眼,勾起冷淡的笑:“去负荆请罪便可。”

谭锡越一愣,心中说虞王怎么会是那么好糊弄,却听傅朗安又慢慢补充:“向翦美人负荆请罪。”

翦美人······上次谭锡越遇见翦姬时,不小心伤了她,美人脸颊受伤,一路上都轻抬皓腕,用衣袖遮挡面庞,朦朦胧胧,月色昏昏,美人很美,谭锡越印象最深的却不是翦姬的脸,而是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好听的嗓音。

谭锡越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去向翦美人谢罪!

只怪翦美人这一封号的背后就是虞王,谭锡越再得知美人就是虞王宠妃时,便失去了勇气。

丞相提议让他去向翦美人负荆请罪。

如何不可,当然可以!

美人指尖雪白,轻靠凭栏,站在画桥之上,如瀑青丝散下,身姿纤细,腰肢盈盈一握,长睫秋眸,脸庞如玉,如雪,如世间万物中的最美好。

原来她的脸真的是极其的美······

谭锡越大脑嗡嗡作响,背着荆棘跪在翦姬面前,拿出剑痴迷喊:“我愿断指谢罪!”

翦姬自是把他拦下来了,她是不愿看到断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的。

她轻轻柔柔笑着,温柔且疏离地送走痴迷自己美貌的郎君,谭锡越满心满眼都是翦美人的身影,早就把请求翦姬劝一劝虞王,让他不要去燕地当郡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谭锡越刚刚离去,采葛就抱着一个匣子走到翦姬身边,翦姬挑了挑眉梢,不怎么在意地问:“这是何物?”

采葛眨眨眼,也没什么激动的意味,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一对耳珰捧到翦姬面前。红玉玛瑙,做工精致,倒是十分贵重的红玉耳珰了。

“美人,这是那个什么许国特使送的,说是许公夫人特地要送给美人的。”

闻言,翦姬眸子闪了闪,这对红玉耳珰虽然也称得上是珍品,但也不是难寻,普通世家贵女也可以寻到,赵螭这几日送给她的东西随便拎出来一样都比这对红玉耳珰好。这许公夫人特地所送的耳珰······居然如此敷衍。

不过许国对她的态度是好是坏,翦姬并不怎么需要在意,所以就让采葛随意找个地方把红玉耳珰收起来了。

宫人推开门,许国特使脚步不稳,有些心有余悸地从殿内走出,满头大汗,看上去受了不小的惊吓。

虞王赵螭坐在座上,似笑非笑看他时,许特使觉得自己的所有算盘都要被赵螭看破了。

外面赵仲见到许特使出来,急急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先打了一个喷嚏。

许特使有些嫌弃地退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赵仲揉了揉鼻头,想我那天参与了虞王废孟夫人之事,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使君,虞王怎么说结盟之事?”

谁料许特使神情有些古怪,皱了皱眉说:“许国保持中立,不与他国结盟,此事作罢。”

赵仲惊异,十分不解:“为何?君上传信了吗?”

许公应该已经见到周太子了······许特使不愿在虞宫内和他多说,便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不结盟就是不结盟,莫要多问。”

赵仲不死心:“君上让我们送给虞国的那些豪礼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