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濯不甘地吼道。
萧陶盯着他道:“他没有错。”
她闭了闭眸,一字一顿,铿将有力道:
“晏无陵没有错。”
晏无陵弓起的背一颤,像是被反噬的痛楚给刺痛到,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心弦。
许濯不可思议道:“你没有看到他是魔修吗?”
萧陶冷冷道:“他是魔修又怎么样?”
萧陶是知道这个世界半个真相的人。
她清楚知道,在某种程度上,魔修和正道修士没有什么两样。
修士皆逆天而行,正道修士奉承天意,魔道修士与天作斗,两者皆是夺天之力,每个修行的人修行的代价都是无数生灵赖以生存的灵气!
更何况,晏无陵和之前她在无相井里遇到的那些魔修不同,他并不是那种放纵欲/望、沉溺杀戮的修士。
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萧陶根本下不去手!
许濯震动了。
他咬紧后槽牙,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捡起了手中的剑。
他盯着萧陶,沉声道:“正魔不两立,圣女你既然选择了与邪魔为伍,那么,我也只能把你当做敌人了。”
“只可惜‘天媚’明清漪,居然培养出你这等邪佞!”
萧陶看着他道:“倘若此时此刻,是你最亲近的人变成魔修,你也会这么做吗?”
许濯恨声道:“不管是谁,所有的魔修必须死!”
他眼中有赤忱有狂热,说不出的怪异。
萧陶知道眼前这个人说不通了。
他已经被正道奉行的那一套洗脑,并甘愿为此付出性命。
有很多观念,从一开始就被刻意灌输到他身上,仿佛就是他天生带着的部分,以至于他从未思考过这些观念是否是合理的,是否是必要的。
萧陶尊重他们的想法,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与他作战。
一方面,她需要晏无陵继续活着,她想要自由。
另一方面,她身上还有晏无陵控制她的朱红莲花烙印,倘若晏无陵有什么意外,她也很有什么好下场。
左右都是危险之境,不如一搏!
萧陶抬起下巴,道:
“那就一战!”
话音刚落,许濯剑光瞬至,瞬间击碎了萧陶的身影。
然而那仿佛像是击碎了一面镜子一般。
许濯眼前一花,便觉得身边四处都是萧陶的身影。
纯白长裙的美人,乌黑长发垂落,额饰桃花钿,手持血魔花伞。
伴随着袅袅丝竹,她或是抬眸望他,或是轻睨而过,或是嫣然一笑,或是留下一个浅淡的背影。
他身边无数个萧陶,生动明媚,可是每一个萧陶都像是真的萧陶!
“镜术!”
许濯瞳孔一缩。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许濯既有剑宗弟子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同样的,对合欢宗这种不以强大武力为名的宗门怀着浅淡的轻视。
他与萧陶实力都在闻道境,同阶之中,剑修无敌,这是许濯奉行的至理。
“你怎么会这等邪术?”
许濯手中持剑,便要破开这镜术。
“法术没有好坏之分,人才有善恶之分。”
萧陶的声音缥缈,似乎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许濯剑平举于双目前,冷冽的剑身映出他深黑的瞳眸。
手指划过剑刃,血淋淋沾染剑身,一击凛然挥出。
“啪啦啦……”
镜子齐齐碎裂,里面清灵仙气的美人身影也被击碎。
看到这一幕,许濯唇角微扬。
然而他到底太小看萧陶了。
所有的镜子碎裂后,一面两人高的宽幅镜面呈现在许濯正对面。
里面倒映着许濯现在的模样。
“负隅顽抗!”
许濯还没来得及看清镜子里的东西,想也不想就击碎了镜子。
宽幅镜面破碎的一刹那,幻境消失。
萧陶被反噬,喉头一甜,默默咽了下去。
短时间内她受反作用力影响,身影一僵,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许濯哼道:“可惜了,你现在状态太差,否则未必不能与我一战。”
倘若她现在灵力足够,那镜术定能困住许濯更久。
但是之前的战斗里,萧陶损耗太多了。
许濯提着剑走向晏无陵。
晏无陵垂着头,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神情,他背后有什么东西鼓了起来,仿佛要突破衣物冲出来。
他周身气场十分不稳定,像是在努力控制什么可怕的东西,控制它不要破土而出。
许濯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他仿佛把自己之前的懦弱都压了下去,此时的他形象光明无比。
“枉我以前还称你为‘师兄’,你竟然堕落为魔修。”
所有的魔物都应该受到制裁。
许濯坚定不移地劈向了看似没有反抗之力的晏无陵。
晏无陵慢慢抬起头,其实他的速度并没有太慢,只是这个动作在许濯眼里突然像是慢镜头一般放慢了。
然后他看到了毕生难忘也是此生最后见到的一双血眸。
“啊!”
“啊!!”
“啊!!!--”
许濯受到刺激,大叫了起来。
他受了刺激一样的退后,双手撑地,跪倒在了地上。
地面上有一块破碎的镜片。
镜片里映照出他如今的模样。
凌乱的头发,晦暗阴沉的眼睛,眸子里藏着狂热,藏着数不尽的疯狂。
既熟悉,又陌生。
萧陶恢复了一点力气,凝聚出了一块破碎的镜子。
这不是完整的镜术,她只是用水灵气幻化出这么块碎片。
凭她如今所剩不多的灵力,她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她疲惫不堪,看向被镜子吸引住的许濯,柔美的声音自然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
“许濯,其实我很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多人被抓走,只有你活了下来。”
“你能告诉我吗?”
许濯怔住。
他后退几步,这是一个抗拒的姿态。
他忽然捂住了脸,疯狂摇头,声音含着恐惧和哭腔。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然而一边拼命地否定,另一边,一些被人施法而忘掉的记忆不受控制地通通冒了出来。
那是同门结伴游历,却误入邪修陷阱的后悔。
那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
那是眼睁睁看着同门一个个被邪术吸干了灵力和修为,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
那是……那是……那是什么?!
那个邪修,那个邪修在他身上种了什么?!
那个虫子,那个虫子,那个虫子钻进了他身体里,是他,是他自己杀了所有其他的同门,所以那个邪修放过了他,因为他是载体,他是母体!
许濯瞳孔猛的收缩。
晏无陵呵呵笑了。
他红眸盯着他,轻声道:“谁才是魔?”
许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他手抬了起来,在晏无陵面前,挖出了自己的丹田。
“……原来是我。”
他死在了祭坛前。
一条比萧陶之前看到的,更肥腻的肉虫从他身上钻了出来。
他想起了之前在萧陶的镜术里,看到的那面宽幅镜面。
那里本来映照出他魔化的样子,可是他潜意识里,看都没敢看。
浓郁的血腥中,萧陶别过脸。
从一开始她看到许濯,就知道他不对劲。
这个人太过奇怪,即便他是幸运的生还者,可是他连邪修怎么使用术法都一清二楚。
邪修显然不会有这慈善心肠让他观赏。
除非……他本来就是施法的一部分。
萧陶相信晏无陵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他不置一词,萧陶也就没有插手。
她看向晏无陵。
晏无陵也正注视着她。
他冷白的面容依旧,黑发汗湿,眼睛血红深邃,如玉的脖颈上仿佛蜘蛛网的血红纹路诡异神秘。
晏无陵咧了咧嘴,笑得不是很正常,有点分裂,“你现在要是杀了我,红莲烙印不会反噬你。”
萧陶想了想,“你控制不了自己吗?”
“或许,我一疯,就会把你也杀了。”
晏无陵慢慢道。
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萧陶走过去,婀娜的身影看起来几分瘦弱。
她无力地抱住他,整个人都栽进他怀里,柔软温暖的不可思议。
晏无陵一僵。
萧陶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道:“要杀快点杀,老娘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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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陵身上很热,萧陶从来没觉得他身上能这么热,一般而言,晏无陵的身体总是冰冷的。
可此时她抱住他的时候,分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
晏无陵似乎叹息了一声。
萧陶懒懒的靠在他身上,她这一路真是筋疲力竭,从来没这么累过。
晏无陵却把她抓了起来。
他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雾气迷离的眼睛。
“你说,他为什么要杀我?”
萧陶懒懒道:“肯定被洗脑了呗。”
晏无陵勾了勾唇,“洗脑,这个词很有意思,他脑子里确实都是水。”
他唇红的鲜艳,一滴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萧陶怔怔看着他唇角留下的血。
“他们……很多人,白帝山上,都是这么说的,我该死……”
晏无陵低声道。
他漂亮俊美的面容,森然凛冽的眼眸,此时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
锋利又脆弱,像是过刚易折的宝剑。
萧陶一时失神,雪白的手指轻轻抹去他唇角的血液。